林薇的“疗法”像一层薄而坚韧的膜，暂时封住了凌夜濒临崩溃的精神裂缝。药物带来的镇定效果和那份真实的关怀，让他得以从自我剖析的深渊边缘暂时后退，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但那些根本性的疑问——关于“容器”，关于“心魔”的人工起源——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意识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喷发。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从不同的角度来审视自身的处境。而能够提供这种“不同角度”的，除了那个藏匿于阴影中的信息贩子夜莺，他想不到第二个人。她似乎对“终末之影”计划及其相关的一切，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甚至……可能有着切身的联系。
他没有通过常规的加密通讯，那不够安全，也无法捕捉到那些可能隐藏在语气和微表情中的信息。他动用了两人之间一个极少使用的、绝对隐秘的线下联络方式，发出了见面的请求。
地点是城市地下管网系统一个废弃的检修枢纽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锈蚀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昏暗的应急灯投下惨绿的光，将扭曲的管道和阀门映照得如同某种巨型生物的脏器。
夜莺准时出现，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她依旧穿着不起眼的深色衣物，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缺乏血色的薄唇。
“你看起来很糟，检察官。”她的声音透过简易的变声器，带着电子杂音，但凌夜能感觉到她那审视的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林医生的稳定剂，效果有限。”
凌夜没有否认，只是开门见山：“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些实验，关于……‘意识’层面的操作。”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部分，“比如，‘意识融合’。”
最后四个字，让夜莺周身那种冰冷的、置身事外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她沉默了片刻，惨绿的光线在她兜帽的阴影上晃动。
“为什么问这个？”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凌夜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
“为了理解。”凌夜靠在冰冷的、布满凝水的金属管道上，感觉那寒意正透过衣物渗入皮肤，“理解我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夜莺再次沉默，似乎在权衡。检修站里只有水滴落下时断时续的滴答声，更显得寂静压抑。
良久，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解剖自身般的、冰冷的语调开始叙述：
“盘古集团……或者说，其背后的某些项目，并不满足于单纯的能力激发或肉体改造。”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他们追求的是……更本质的‘进化’。其中一项被探索的路径，就是‘意识融合’。”
“不是指两个人格或记忆的简单混合。”她强调，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那是将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核心’，通常是经过筛选和‘优化’的人类意识，与某种……‘非人’的、高度结构化的、被称为‘基型’的存在，进行强制性的、深层次的耦合。”
凌夜的心跳悄然加速。“非人的、高度结构化的基型”——这描述，与他推测的“人工心魔”何其相似！
“过程……”夜莺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虽然迅速被她压制，但凌夜清晰地捕捉到了，“……是地狱。”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尽管隔着衣物，那个动作依然充满了某种创伤记忆的烙印。
“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她的语速略微加快，仿佛要将那段记忆尽快倾倒出来，“冰冷，庞大，带着一种你无法理解的逻辑和目的性，强行挤入你的意识空间。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所有的思维模式，都在被它扫描、解析、评估……像是被放在了解剖台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质感，“最可怕的是‘融合’本身。那不是合作，是吞噬，是覆盖。你的‘自我’边界开始模糊，你会开始无法分辨哪些念头是你自己的，哪些是‘它’的。你会突然理解你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拥有你从未有过的视角，但同时，你也会感受到‘它’的渴望，‘它’的冷漠，‘它’那非人的意志……”
“那是一种……灵魂被撕裂，又被强行用不属于你的丝线缝合起来的痛苦。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同时又被迫接受一种陌生的、强大的‘存在’成为你的一部分。很多‘适配者’……就是在这一阶段崩溃的。他们的‘自我’无法承受这种入侵和扭曲，要么彻底疯癫，要么……‘自我终止’。”
凌夜屏住了呼吸。夜莺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的锁。
冰冷庞大的存在……
强行入侵、解析评估……
自我边界的模糊……
无法分辨的念头……
非人的意志……
这不正是他与心魔关系的写照吗？只是，他的“融合”过程，似乎发生在更早的、被掩盖的童年，以一种或许更温和（通过“导师”的引导和仪器辅助），但本质可能同样残酷的方式进行着。而他的心魔，显然比夜莺描述的“基型”更成功，更……“完整”？或者说，是融合得更“深入”？
难道他的“心魔”，并非完全独立的外来寄生体，而是某种“未完成的融合”产物？是那个被植入的“人工造物”与他自身被调整过的意识，在一种不稳定状态下达成的、持续了十几年的、畸形的共生平衡？
“你……”凌夜的声音干涩，“你经历过？”
夜莺猛地转过头，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有两道锐利的光射出，直刺凌夜。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瞬间散发出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冰冷恨意的气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只是一个……失败的案例。”她最终冷冷地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电子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是冻结了无数伤痛的冰层，“融合不完全，排斥反应严重，侥幸逃脱的……残次品。”
残次品……
凌夜看着她重新隐入阴影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一个在“意识融合”中失败，带着永久创伤挣扎求生的“幸存者”。
而他，凌夜，或许只是一个……更“成功”一些的残次品？或者说，是一个融合过程被拉长、被精心调控，至今仍在进行中的……实验体？
心魔在他意识深处，对夜莺的叙述保持了绝对的沉默。但这种沉默，在此刻的凌夜听来，更像是一种默认。
真相的碎片，以另一种残酷的方式，再次拼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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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