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厂房内,凌夜蜷缩在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心魔那声饱含被戳破本质的羞怒与暴戾的精神咆哮,依旧在他颅腔内回荡,留下阵阵刺痛般的余韵。但比这精神冲击更先汹涌而至的,是他身体自身的、剧烈的反噬。
仿佛是为了回应那被强行挖掘出的白色房间记忆,为了对抗“人工造物”这一亵渎性的推测对他整个存在根基的动摇,他的身体,这个被“导师”精心调整过的“容器”,开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起初是耳鸣,尖锐高亢,盖过了厂房外所有的风声与远处城市的底噪,仿佛有两根钢针从太阳穴狠狠刺入,在大脑中心搅动。紧接着,头痛如同海啸般爆发,不是钝痛,也不是刺痛,而是一种源自大脑最深处的、仿佛脑组织本身在被无形力量剧烈撕扯、挤压的胀裂感。
“呃……”凌夜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像一个被不断充气、即将爆炸的高压容器,每一根血管都在疯狂跳动,撞击着颅骨。
视野开始变得不稳定。厂房内昏暗的光线开始扭曲、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灯泡。物体的轮廓变得模糊,边缘泛起彩色的、锯齿状的光晕。
(稳住……你这脆弱的容器!)心魔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不再充满之前的狂怒,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紊乱。它的力量,那股一直如同背景辐射般存在于凌夜意识深处的冰冷压力,此刻也变得起伏不定,时而汹涌如潮,时而微弱如丝。
(是你在搞鬼?!)凌夜在意识的碎片中嘶吼。
(不!是你自己!)心魔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以及一丝……或许是力不从心的焦躁,(你那可悲的情绪波动,你那软弱的自我怀疑,干扰了容器的稳定!也干扰了我的存在根基!)
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话,凌夜的视觉猛地一黑。
不是闭上眼睛的黑暗,而是整个世界的光源被瞬间掐灭的、绝对的漆黑。
他短暂地失明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剧痛。他徒劳地睁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他失去了与外部视觉世界的连接,只剩下内部颅骨内那场愈演愈烈的风暴和心魔那变得不稳定的低语。
(看见了吗?这就是探寻禁忌的代价!)心魔的声音在黑暗中扭曲,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容器受损,我们都将消亡!)
凌夜无法回应。失明带来的失控感与头颅内的剧痛交织,几乎将他的理智撕碎。他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无助地蜷缩、颤抖。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冷风从厂房的破洞吹入,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又无法缓解他大脑内部那灼烧般的痛苦。
他能感觉到,心魔的力量正试图做些什么,一股冰冷的能量流试图涌向他的视觉神经中枢,试图修复或稳定那失控的状态。但这股力量本身也充满了杂音和波动,如同电压不稳的电器,时强时弱。那冰冷的触感掠过,非但没有缓解痛苦,反而带来了更强烈的、仿佛电路短路般的尖锐刺痛。
(该死的……排斥……)心魔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某种类似“系统报错”意味的低吼。它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它的存在依赖于这个“容器”的稳定,而此刻,容器正在从内部崩坏。
凌夜在剧痛和黑暗中,恍惚间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墨徒”以及其他失败“适配者”曾经经历过的“排斥反应”的雏形?当被植入的“人工造物”与经过调整的“容器”之间,因为外部刺激(如强烈的记忆冲击、根本性的存在质疑)而出现严重不协调时,整个系统就会濒临崩溃?
他不是特殊的,他只是……尚未到达那个崩溃的临界点?
这个认知带来的绝望,几乎与失明和剧痛一样具有毁灭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那绝对的黑暗开始褪去,先是变成一片混乱的、闪烁的光斑,如同坏掉的电视雪花屏,然后模糊的、扭曲的物体轮廓才缓缓重新浮现。
视觉在缓慢恢复,但头痛依旧剧烈,如同有人用钝器在不断敲击他的后脑。耳鸣也未曾停歇,只是从尖锐变得低沉。
他瘫在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精疲力尽,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心魔的力量也渐渐平息下来,重新沉入意识的深海,但那种冰冷的压迫感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损后的虚弱和沉默。
这一次,不是它在惩罚凌夜,而是他们这个畸形的共生体,共同经历了一场因触及核心秘密而引发的、险些同归于尽的内部风暴。
排斥反应。
这不仅仅是对记忆的抗拒,更是对这个被制造出来的“存在”本身的反噬。
凌夜望着厂房顶部那个破洞外灰蒙蒙的天空,失焦的瞳孔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以及对未来更多、更猛烈风暴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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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