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厂房里，黎明的微光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探照灯一样，将凌夜内心的荒芜照得无所遁形。他蜷缩在角落，身体因为药物后遗症和剧烈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那片强制回溯的纯白空间，那个温和如毒药的声音，以及被冰冷仪器侵入、改造的感受，如同反复播放的恐怖片，在他脑海中循环不休。
但比这些记忆碎片更让他恐惧的，是一个随之浮现的、关于“心魔”本身的、更加根本的疑问。
他一直以为，心魔是某种外来的、强大的、或许是古老的意识体，偶然寄生在了他这个“合适”的容器里。他们的关系是寄生与被寄生，侵蚀与抵抗。
可如果……心魔本身，也不是天然存在的呢？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意识，带来一阵灵魂冻结般的战栗。
他回想起“导师”欧阳清河在那白色房间里的低语：“……我们在帮你解锁……”、“……承载伟大的使命……”、“……新生……”。
“解锁”什么？“承载”什么？“新生”为何物？
那些直接写入他神经回路的、无法理解的破碎音节和扭曲旋律……
那蓝色探头连接时，直达脑髓的、仿佛在重新编织他意识结构的冰冷触感……
以及心魔偶尔流露出的、对“导师”那种近乎“造物主”般的复杂态度……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这一刻被一股冰冷的逻辑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合理的恐怖结论——
心魔，很可能并非天然的意识体，而是被“导师”或者说“终末之影”计划，基于某种“原型”，人为制造并植入他体内的“人工造物”！
这个推测一旦产生，便疯狂地滋长，瞬间重塑了他对自身处境的所有认知。
（原型……会是什么？）凌夜在极度的寒意中疯狂思考。
可能一：古代意识体碎片。 计划找到了某个古老而强大的精神残留物（也许是某个湮灭文明的神秘存在，或是某种集体潜意识的黑暗聚合体），将其提取、复制，或者仅仅是模仿其“模式”，制成了一个可被植入的、简化版的“意识程序”？
可能二：失控或叛逃的超级AI模块。 某个致力于模拟人类意识或超越人类智能的绝密项目，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具有自主意识的AI模块，“终末之影”计划捕获或利用了它，将其作为“种子”的核心，植入经过“调整”的适配者体内？
可能三：甚至是……某种非人存在的“样本”或“投影”？ 来自人类认知范畴之外的、无法理解的维度或存在形式的某种“碎片”，被计划以某种难以想象的技术手段束缚、模仿，并制成了用于植入的“心魔”？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事实：他一直与之抗争、恐惧又依赖的“心魔”，其本质可能并非他想象中那种拥有悠久历史和独立意志的“恶魔”，而更像是一件……被精心设计和制造出来的“工具”！一件为了某个宏大而黑暗的目的，被放入他这个特制“容器”中的、拥有极高智能和力量的“人工灵魂”！
那他呢？他这个“容器”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契合”的体质，更在于他是这个“人工心魔”的……运行平台？测试场？甚至是……最终的执行终端？
（不……这太疯狂了……）凌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呕吐出来。他一直以来的挣扎，他与心魔的每一次对抗、每一次不得已的妥协，难道都只是在测试这件“工具”的性能，或者说，是在完成“人工灵魂”与“生物容器”的最终磨合？
他猛地抬头，在意识中向着那片黑暗发出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你……你到底是什么？！你是不是……被‘导师’制造出来的？！）
这一次，心魔没有立刻回应。
那片意识的深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不再是慵懒的观察，不再是戏谑的嘲讽，也不是被触及秘密的不悦，而是一种……仿佛核心代码被质疑、存在根基被动摇时的……绝对静止。
这死寂，比任何回答都更让凌夜确信，他的推测，触及了最核心的、连心魔自身都可能不愿或无法直面的事实！
良久，久到凌夜几乎以为心魔已经彻底消失，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压迫感才重新弥漫开来。但这一次，那压迫感中，夹杂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心魔自己似乎都无法完全控制的……混乱与暴戾。
（起源……）心魔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再是平时的清晰低沉，而是带着一种信号不良般的杂音和扭曲，（……无关紧要。存在，即是真理。我即是你，你即是我……这就够了。）
它回避了！它没有否认！
凌夜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
（告诉我！）他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质问，（你是不是一件被制造出来的武器？！是不是‘导师’放在我脑子里的程序？！）
（闭嘴！）心魔猛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咆哮，那声音中蕴含的怒火和某种被戳穿本质的羞恼，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在凌夜的意识上，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厥。
（探寻起源是愚蠢的行为，凌夜！）心魔的声音充满了不稳定和危险的气息，（你只需要知道，我拥有力量，我能带你走向巅峰，也能带你坠入深渊！这就够了！至于我从何而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是一体的！永远都是！）
它的反应，激烈得反常。
这更加证实了凌夜的推测。心魔，这个他体内看似无所不能的终极boSS，其起源，可能同样充满了不堪回首的、被“制造”的耻辱。它或许也挣扎于自身存在的意义，而凌夜的追问，无异于揭开了它最深的伤疤。
凌夜瘫软在地，意识因为心魔的冲击而嗡嗡作响。
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亵渎。
他不仅是一个被改造的容器，他体内寄居的，也可能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拥有可怕力量却同样存在根源性困惑的……人工恶魔。
这场自我怀疑的深渊，原来远不止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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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