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外流民数千,嗷嗷待哺,若因饥寒而生乱,冲击城门,搅扰地方,乃至酿成民变……”
“这个责任,是你王县丞来担,还是孙知县来担?亦或是……”
龚泽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般刮过王县丞的脸:“要让刘诚刘大人来担?”
王县丞浑身一颤,胸腔开始剧烈起伏,瞳孔开始紧缩,就连站立就都几乎不稳。
龚大宗师?
这是摆明态度,要帮助方言,一起对付刘诚?
为此,还要给他们扣上一个“可能引发的民变”的大黑锅?
他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龚泽身旁的方言。
这个小子?
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居然能够拉拢大宗师,和他一起对付刘大人?
在龚泽的注视下,王县丞几乎将要崩溃。
好在此时的孙知县也回过味来。
王县丞怎么说也是他们武昌县衙的官,他要是被扣上了帽子,他这个一把手知县,将来肯定要被连带一个御下不严的罪责。
为了避免这种情发生,他连忙起身,对着龚泽躬身道:
“大宗师息怒!王县丞也是心系地方治安,言辞过激,绝非有意质疑大宗师与方公子的善举。”
他又转向王县丞,语气带着严厉:“王大人!大宗师既能亲至主持此事,必有周全考量!”
“我等地方官员,自当全力配合,安民为上,何来诸多顾忌?”
“还不退下!”
王县丞被孙知县当众呵斥,脸上青红交错,羞愤难当。
他看着龚泽冰冷的目光,孙知县隐含威胁的眼神,以及周围同僚躲闪的微妙动作,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若再次顶撞,恐怕就有了蔑视上官之嫌。
现在孙知县这个一把手不帮他,龚泽又是按察司副使。
哪怕有杨党保护,这藐视上官的罪责,恐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县丞,去顶撞按察司的副使。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他又不是御史言官或地方一把手。在舆论上,根本就站不住脚。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官……下官失言,请大宗师恕罪。”
说完,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低下头,不再与任何人对视。
龚泽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尘埃,转向孙知县,语气恢复了平淡:“孙大人既知轻重,便速速办理吧。”
孙知县如蒙大赦,连忙亲自铺纸研墨,斟酌词句,迅速拟好了批文。
这一次,他写得格外仔细,将龚泽的要求悉数写入,并盖上了知县大印。
他将批文双手捧到龚泽面前。
龚泽仔细审阅后,点了点头,递给方言:“收好。此文书一式三份,县衙存底一份,你执一份,另一份本官带回按察司备案。”
“自此,你招募流民,便是奉公行事了。”
方言再次郑重接过,深深一揖:“多谢大宗师主持公道!多谢县尊大人秉公办理!”
他目光扫过一旁面如死灰的王县丞,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王县丞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一县的县丞,如同一个小媳妇一般,立于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模样,可谓是奇景。
在龚泽的官威和方言犀利的言辞下,他显得如此可笑。
他不仅没能阻止方言,反而在顶头上司和所有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坐实了“不识大体”、“阻碍善政”的名头。
龚泽不再多留,对孙知县淡淡道:“此事关乎数千人生计,亦关乎武昌安宁,孙大人需用心督办。若有难处,可来寻本官。”
听闻此言,孙知县如临大赦,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下官谨记!定不负大宗师所托!”
有了这句话,将来布政司衙门问起责来,他也可以推给龚泽。
这可是龚大宗师亲口说的!
有难处,就去寻他。
这是明着给这件事给背书呢!
他还怕个啥?
看着方言和龚大宗师一起离去。
孙知县,走到了王县丞身旁冷冷“哼”了一声!
“王大人好生威风!”
“这巴结了杨党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这武昌县衙的知县,往后怕是要往自己身上糊上一层泥才行了吧?!”
说罢,他就带着周主簿往后堂走去。
随着知县的离去,周围的所有人,都开始慢慢的退场。
然而他们路过王县丞身边时,纷纷加快了脚步,连往常的寒暄都不敢进行。
仿佛他就像那灾祸一般,避之不及!
他们心中都门清着呢!
今日王县丞的几句话,已经引起了龚大宗师的注视,同时又得罪了一把手知县。
将来,在这武昌县衙,是要寸步难行了!
堂内,只剩下王县丞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只是想要因此来表明态度向刘诚邀功的!
谁能想到,被方言三言两语,就转了风向。
这功没立成,反而恶了他与同僚的关系。
此后的武昌县衙,他还能待得下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王县丞的自己脸上!
完了!
他的仕途,全完了!
而在此时的县衙后堂。
孙知县,在房内来回踱步。
一想到今天王县丞越过他和龚泽顶撞,又想到刘诚来到武昌的目的。
汗水,就如同瀑布一般从他的额头滑落。
陈正林马上要到武昌了!
同时,杨党和清流又势不两立!
他这个在夹缝里面的人,又如何能够安然的置之事外?
更何况他还是顶在第一线的武昌县衙知县?
武昌出了任何问题,他这个知县都要顶上去。
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可能在这争斗之中,置身事外。
两不相帮,很有可能就会两边都得罪。
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他沉默许久,终究是叹息了一声。
“杨党在朝中让步,清流势力复起,已是不争的事实。”
“刘诚在湖广纵然有些根基,但面对龚泽、陈正林这等人物,又能支撑多久?”
“我孙某人不过一介知县,若再摇摆不定,只怕将来第一个被碾碎的,就是自己。”
念及此处,孙知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