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鸡腿,她从未吃过。
不,应该说,她就没有吃过几次鸡肉。
她家里条件不好,不然,也不会送她去飞月楼当舞姬。
飞月楼的舞姬,大部分都是自小就送去当学徒的,像韶音这样后面才进来的,是少数。
阮香家里一年难得吃上一两次鸡肉,小时候往往都是分给哥哥和奶奶了。
一个是家里最珍贵的“男丁”,一个是孝道为先的长辈。
但阮香甚至连鸡肉也分不到几块——鸡肉除了要给哥哥和奶奶,还要给爹爹,因为爹爹是当家的,要干活,要吃肉。
她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啃上几块只有骨头的边角料。
也因为这样,去了飞月楼之后,阮香练舞十分用功,到后来,她渐渐可以登台表演了,能得赏钱,月掌柜也会给她们一些吃食酒水。
但食物往往代表着奖励,或者惩罚。
当她是最红的舞姬,赏钱倍于其他人时,才能得到奖赏。
若是她在飞月楼受伤,无法登台演出,是不会有鸡汤喝的,月掌柜只会克扣饮食,安排她去做杂货,以示惩戒。
阮香拿着足有她脸大的半边鸡腿,恍如梦中。
她张开嘴,细白整齐的牙齿咬在鸡腿上,鸡皮弹牙,鸡肉滑嫩,鸡油香而不腻,肉汁在嘴里爆开。
阮香瞪大眼睛——
原来,一个人吃一整条鸡腿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愣愣地吃着,旁边,庄主小姐、林娘子、胖婶,都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平静又柔和,好似在说,她不用做什么,光是好好吃东西,她们就如此为她骄傲。
阮香的眼泪掉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不想死了。
原来活着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对吗?
阮香吃了一只大鸡边腿,又吃了几块肉,喝掉了三碗汤,还吃了一小碗鸡汤面。
胖婶遗憾道:“就吃这么点儿?不再来点儿?”
阮香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这半只鸡,已经是她从未享受过的优待了。
简星夏抓住机会,对胖婶道:“胖婶,你看,阮香这么瘦,一顿都能吃掉半只鸡,咱们饭菜多做点儿!反正浪费不了。”
吃不完的,有大黑和商岳解决,他俩那是有多少要多少的。
就算他们当天不来,剩饭剩菜也能放冰箱。
她这可是现代社会!
胖婶可不肯接这个败家子庄主的话茬,端起碗,招呼林三娘:“三娘,咱们去厨房吃点儿。”
这么好的鸡汤,不煮点儿面条吃,那可太浪费了。
林三娘抿着嘴笑,端着水盆出去了。
简星夏留在西厢房里,问阮香有什么打算。
阮香迟疑了。
来山庄之前,她是很明确就是要干干净净赴死的,不想留在那样龌龊黑暗的人间。
可来山庄之后,她突然犹豫了。
她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事。
简星夏微笑着看着她:“阮香,我们这里有一句话,是说就算有一天,你已经爬上了高楼,站在了高楼的栏杆外,下面围满了人,有官差,有路人,有亲朋,有挚友,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赴死……你也还是可以回过头来,说自己想明白了,又不想死了。”
阮香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庄主小姐……真的可以吗?真的还能回头吗?”
“当然可以,我的山庄,就是给已经走上绝路的人,一条生路的地方。”
阮香扑到简星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可是我不一样,韶音她还是清白之身,我的身子已经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案子是当着西桥县所有人的面审的,她清白尽失一事,早已人尽皆知。
简星夏劝她:“或许在你们那里是这样,但在山庄里,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们这里离婚的、二嫁的、不结婚只恋爱的……随处可见。”
阮香没说话,但看神色,该是没有被简星夏说服。
简星夏又劝了几句,见阮香还是不信,眼神微微闪动:“这事儿我们先不说,我先给你处理伤口,晚点儿带你出去走走,好吗?”
阮香点点头,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庄主小姐说什么,她都愿意听、愿意照做。
她感觉庄主小姐身上有暖暖的味道,有点像晒过太阳的漂亮母鸡。
简星夏出去打了个电话:“喂,陆阿婶吗?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哎,对对,你帮忙找几个婶子来,婆婆也行,嫂子也可以,对对,侯君阿姨能来的话更好……”
“好,一会儿你们到门口了喊道闸,我给你们开门。”
打完电话,简星夏洗了个手,拿着药箱进来给阮香处理伤口。
阮香的伤其实没有韶音重,韶音是刚经历了一场逼迫和折磨,加上逃出时的挣扎,伤势复杂,交叉影响。
阮香身上的伤主要是三种,额头上的撞伤,屁股和大腿上的板子伤,还有她自己用碎陶片割的伤。
额头上的伤已无大碍,简星夏上了点儿药,用纱布缠好,就可以了。
板子伤,看着唬人,但简星夏细细检查过,发现只是一点皮外伤。
“咦,这是谁打的伤,这么奇怪,只是有点肿胀,然后渗了点血。”
阮香来的时候,衣服裤子背面全是血,简星夏还以为她的皮肉都被打烂了。
可这么一看,出血点都很浅,非要说的话,就像是皮肤表层的毛细血管微微破裂而已,堪比轻微擦伤。
阮香回想起打板子行刑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不对。
“月掌柜和吴老板他们先受的刑,一板子下去,就痛得不行,三四板子就开始流血,血是直接溅开的……皮肉都打烂了。”
最后几十板子挨下来,下去的时候人根本没法站立,是被人拖下去的,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阮香皱眉回忆道:“但是打我的时候,虽然一板子下去,我也觉得疼,可那疼,甚至比不上月掌柜从前抽我们鞭子时的疼。”
“而且我见血几乎是最后一两板。”
“虽然我挨的板子比月掌柜他们少,可十板之后,我还能行动如常,只是步行间有些皮肉牵扯痛……”
简星夏目光灼灼,抬起头点破阮香心里的怀疑:“你猜的没错——打你板子的人给你留情了!”
简星夏笑着看向阮香:“阮香,或许有人讥讽嘲笑你的遭遇,但一定还有人,欣赏敬畏你的勇气。”
“你很棒,打板子的人也在帮你,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