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带着审视与冰冷杀机的问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裴昭明的回答则不卑不亢,将选择的主动权交还给了皇帝,同时也表达了自己问心无愧的态度。
殿内的烛火似乎都因这凝重的气氛而黯淡了几分。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在裴昭明脸上逡巡,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直窥其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在权衡,在判断。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能力出众,心思更是缜密沉稳。
他这番表态,是真心实意,还是审时度势下的权宜之计?他那“太子遗孤”的身份,所带来的象征意义和政治影响力,是会成为助力,还是终究会演变成无法控制的威胁?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皇帝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身体放松了一些,但那眼神中的锐利并未减少。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帝王的威严,“你的心意,朕知道了。”
裴昭明心中稍稍一松,知道最危险的关口或许已经过去。
他依言起身,依旧垂首而立,姿态恭敬。
“袁客师临死前,高呼‘玄鹤主上万岁’。”
皇帝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冷峻,“这个‘玄鹤主上’,便是玄鹤卫真正的首领,也是所有这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昭雪之前密奏,已提及此称谓。你对此人,可有线索?”
裴昭明摇了摇头,沉声道:“回陛下,臣此前对此一无所知。袁客师隐藏极深,若非此次他主动发难,臣等恐怕仍被蒙在鼓里。此人能驾驭袁客师这等人物,其身份、地位、能量,必然极其惊人。而且,他显然对臣的身世了如指掌,并且试图利用臣,来完成其复辟前朝的野心。”
皇帝冷哼一声:“藏头露尾的鼠辈!既然他敢将手伸到朕的眼皮底下,伸到……你的身上,那便是自寻死路!”
他顿了顿,看向裴昭明,“此事,朕会命人暗中彻查。你如今身份特殊,更需谨慎。御史台的职务,你可暂卸,朕会对外宣称你因查案受伤,需静养一段时日。一来让你安心休养,二来……也是避免你成为众矢之的,给那玄鹤主上可乘之机。”
这是保护,也是某种程度的隔离。裴昭明心中明了,立刻躬身道:“臣遵旨,谢陛下体恤。”
“嗯。”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裴昭明苍白却坚毅的脸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很好。比你父亲,更沉得住气,也……更懂得取舍。”
这话意味深长。既有赞赏,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比较。
“回去吧。”皇帝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疲惫之色,“好生将养。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王瑾。至于你的身份……朕希望,今夜之后,它只是存在于你我,以及极少数知情者心中的一个秘密。对外,你依然是裴昭明,是朕的御史中丞,是因公负伤。明白吗?”
“臣,明白。”裴昭明再次行礼,“臣,告退。”
他缓缓退出澄心殿,王瑾依旧如同幽灵般守在门外,对他微微点头,引着他向外走去。
走出殿门,夜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
裴昭明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月色清冷。
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经过今夜这场开诚布公又暗藏机锋的谈话,已经发生了微妙而根本性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君臣,掺杂了难以厘清的血缘、过往的恩怨、救命与养育之恩,以及最核心的——权力与信任的博弈。
一种名为“父子”的纽带若隐若现,却被“君臣”的鸿沟与往事的阴影牢牢阻隔。
复杂难明,如履薄冰。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小心,也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