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番沉痛的往事叙述，如同在裴昭明面前展开了一卷血腥、无奈而又充满权谋算计的宫廷秘史。
他看到了当年那场宫变的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皇帝在其中扮演的、既是参与者又是某种程度保护者的复杂角色。
养育之恩是真的。救命之恩，似乎……也是真的。
然而，这并不能完全消弭那层因身份巨变而带来的隔阂与警惕。
皇帝此举，固然有保全兄长血脉的考量，但未尝没有消除潜在威胁、稳定自身皇位的政治意图。
裴昭明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向皇帝那深邃难测的眼神。
他知道，此刻的表态至关重要，这不仅关乎他个人的生死前程，更关乎朝局的稳定。
他站起身，整理衣袍，然后，对着皇帝，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并非普通的臣子之礼，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
“陛下，”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无论往事如何，无论血脉根源，这二十多年来，臣身受皇恩浩荡，得以安然成长，读书明理，更蒙陛下信重，委以御史之职，纠劾不法，肃清吏治。此恩此德，如山似海，臣……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他首先肯定了皇帝的养育与知遇之恩，这是立足之本。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坚定：“臣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忠君爱国之道。臣之所愿，乃是社稷安定，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臣在御史台所为，亦是为了维护朝廷法度，扞卫这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没有丝毫闪躲：“至于前朝旧事，先太子与太子妃之悲剧，臣闻之心痛，然斯人已逝，往事已矣。臣乃陛下之臣子，此身此心，皆忠于陛下，忠于我朝！绝无二志！”
他再次躬身，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石掷地：“臣，裴昭明，愿以此残躯，继续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分忧，扫除奸佞，护卫国本！任何意图动摇社稷、危害黎民之宵小，无论是前朝余孽玄鹤卫，还是其他心怀叵测之徒，臣必与之势不两立，斗争到底！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这一番表态，情真意切，立场鲜明。
他明确地割舍了那“太子遗孤”身份可能带来的政治包袱，坚决地站在了当今皇帝和朝廷一边。
他没有纠缠于过往的恩怨情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未来，投向了共同需要面对的敌人——玄鹤卫。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裴昭明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话的语气。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你这番话，朕若信了，你便是朕的股肱之臣，前程无量。朕若不信……”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带着冰冷的杀机。
裴昭明神色不变，坦然道：“臣之所言，字字发自肺腑。陛下信与不信，臣皆坦然受之。臣之行止，日后自有公论。”
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