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句低沉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裴昭明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皇帝，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皇帝……竟然亲口承认了！承认了他与先太子（他的父亲）之间的关系！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他缓缓踱步，走到一张紫檀木椅前坐下，示意裴昭明也坐下。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裴昭明，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很意外朕会知道？”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朕不仅知道，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波澜，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二十四年前，那场‘庚申宫变’……史书记载，是废太子意图逼宫篡位，事败自焚于东宫。呵……史书，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工具罢了。”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仿佛回到了那个血腥而混乱的夜晚。
“真相，远比史书残酷。当时，父皇……也就是你的皇祖父，晚年多疑，听信谗言，认定太子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加之有人精心构陷，证据‘确凿’，父皇盛怒之下，下令……围剿东宫。”
皇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那并非一场公平的对峙，而是一场……屠杀。太子，你的父亲，他……或许有他的野心和过错，但绝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东宫大火，并非他本人所放，而是乱军之中，有人趁机纵火，意图毁灭证据，也将太子一门……彻底葬送。”
裴昭明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听着这段被掩埋的秘辛。
这是他第一次，从当年亲历者（虽然是另一方）的口中，听到关于他亲生父母死亡的另一种描述。
“当时，朕还只是亲王，”皇帝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与太子虽非一母所生，但幼时也曾一同读书习武。那晚，朕得知消息时，东宫已是一片火海。朕无力阻止父皇的决定，也无力挽回太子的性命……但是，朕得知，太子妃和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裴昭明身上：“朕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趁着混乱，派人从一条隐秘的通道，将你们母子救了出来。可惜……太子妃本就体弱，受此惊吓颠簸，加上吸入烟尘，在逃出宫后不久……便薨逝了。只留下了你。”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与沉重。“你那时，尚在襁褓，不谙世事。朕看着你，想到了你那枉死的父亲，也想到了这皇室倾轧的残酷。将你留在宫中，无疑是死路一条。那些构陷太子的人，绝不会允许他的血脉存活于世。即便是父皇……在盛怒与猜忌之下，也未必能容你。”
“所以，朕做了一个决定。”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朕将你交给了朕一位绝对信任、且与太子一系毫无瓜葛的远支宗亲，也就是你后来的‘养父’，命他们将你秘密带出京城，隐姓埋名，抚养成人。朕对外宣称，太子幼子已与其母一同葬身火海。唯有如此，才能保你平安长大。”
裴昭明怔怔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他所以为的“流落民间”，背后竟然是当今皇帝亲手安排的“保护送出宫”！
是皇帝，在当年的血雨腥风中，保下了他这条小命？
“朕将你送走，是希望你能远离这是非之地，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皇帝看着他，眼神复杂，“朕让你读书明理，让你入朝为官，是见你确有才干，也希望你能为这天下，为你父亲曾经也可能想要守护的江山，尽一份力。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秘密会被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揭开。”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仿佛象征着他们复杂难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