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明在府中静养了两日。
这两日,外界关于幽冥观案的议论愈发喧嚣,各种离奇的猜测版本层出不穷,但都被官方以“邪术案”定性强行压制下去。
然而,裴昭明府邸周围的暗哨,似乎比平日多了不少,既有保护,也未尝没有监视的意味。
他身体恢复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郁色和疲惫却难以消散。
就在第二日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一阵轻微却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府中的宁静。
来人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监首领,王瑾。
他身着便服,面色凝重,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传达了旨意:“裴中丞,陛下口谕,即刻入宫觐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裴昭明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反而有种尘埃即将落定的平静。
他迅速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他没有多问,沉默地跟着王瑾,乘坐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向皇城。
马车没有走通常官员入宫的朱雀门,而是绕到了皇城西侧一处相对偏僻的侧门。
守卫显然早已得到指令,验过王瑾的腰牌后,便沉默地放行。
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最终,马车在一处名为“澄心殿”的偏殿前停下。
这里并非皇帝日常处理政务或接见大臣的地方,更像是皇帝私下休憩、思考的静室。
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柔和却略显压抑。
王瑾示意裴昭明独自进去,自己则守在了殿门外,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裴昭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踏入殿中。
殿内陈设简单雅致,燃着淡淡的龙涎香。
皇帝并未穿着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听到脚步声,皇帝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
“臣,裴昭明,叩见陛下。”裴昭明依礼下拜,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转过身。
灯光下,这位正值盛年的帝王,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角的皱纹似乎也比平日更深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裴昭明身上,深邃、复杂,包含着审视、感慨,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定义的复杂情感。
裴昭明站起身,垂首而立,保持着臣子的本分。
他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
殿内陷入了一种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裴昭明也没有开口,他在等待,等待这位掌握着天下权柄、也与他有着复杂血缘关系的“堂兄”,或者说……“叔父”?
他此刻甚至不知该如何在心里定位对方。
这沉默,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又像是暴风雨前那令人不安的宁静。
过往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虽是旁支家族执行),君臣之分,与那刚刚被血淋淋揭露的、涉及皇权更迭与血海深仇的隐秘身世,在这沉默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最终,还是皇帝率先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寂静,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沧桑:“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