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贴着祠堂檐角刮过,吹得王二狗手里的马灯晃了两下。他站在石阶下,脚没动,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令哥,这门……真能碰?”
罗令没答话,只把怀里那半截漆黑木片拿出来,指尖顺着边缘的刻痕滑过去。三道波纹,中间一点,和门缝内侧那道锈迹斑驳的符号严丝合缝。他抬头看了眼赵晓曼,她正盯着门环上的铜钮,手腕上的玉镯贴在掌心,微微发烫。
“你那玉,现在还热?”罗令问。
赵晓曼点头,“从地窖出来就开始了,一直没退。”
罗令把手里的残玉从脖子上解下来,握在掌心。玉面温热,像是刚从梦里带出来的温度。他记得梦里也有这符号,刻在地底石室的门槛上,守门人跪着,额头抵地,不敢抬头。
“试试。”他说。
赵晓曼把玉镯褪下来,托在手心,慢慢靠近门环。罗令同时将残玉贴上铜钮另一侧。
两块玉刚碰上,嗡的一声轻震,不是从耳朵传来的,是直接在骨头里响了一下。门内深处,传来一声锈铁滑动的“咔哒”,像是沉睡三十年的机关,终于认出了钥匙。
王二狗倒抽一口冷气,“真开了?”
门没动,锁芯却松了。
罗令伸手一推,门轴发出干涩的长响,像老树根被慢慢拔出泥土。一股陈年的潮气涌出来,带着木灰和干苔的味道。门内黑得看不见底,可就在门开的瞬间,三百盏长明灯同时亮起。
不是火苗跳动的那种亮,是灯油自己泛出光来,幽蓝,不闪,照得四壁发青。灯挂在墙上,排成环形,每一盏都积着灰,可灯芯干干净净,像刚点上一样。
“这……”王二狗举着马灯,声音发虚,“灯自己亮的?”
“别碰灯。”罗令低声说,“灯随玉启,灭了,图就没了。”
李二柱站在门口,手一直按在自己玉佩上,脸色发白,“令哥,我这玉……烫得像烧红的铁。”
罗令没应,只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是青石板,平整,没裂。墙是整块的岩壁凿出来的,表面光滑,像是被水磨过。他走到东墙前,抬手摸了下,指尖传来细微的刻痕感。赵晓曼跟上来,把玉镯轻轻按在墙上。
光纹动了。
一道线从玉镯接触点扩散开,像水波荡出去,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整面墙活了,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线条,弯折有序,像是某种图谱。中间一行大字缓缓浮现:**巽位沉舟**。
“这是……海图?”王二狗挤到墙边,瞪大眼,“哪来的海?咱们这离海三百里!”
罗令没看他,目光死死钉在那四个字上。巽位,东南方。他小时候在老槐树下第一次做梦,梦见的就是东南海面,金光打转,像漩涡,把一艘大船往下拽。那梦太真,他醒来时指甲掐进掌心,疼了半下午。
他闭眼,把残玉贴在心口。
梦来了。
先民跪在石室里,头顶没有屋顶,是星空。他们手里捧着玉片,一片青,一片白,合在一起,墙上就亮起航线。有人念口诀,声音低,听不清,可图在动,船在走,最后停在一处漩涡里。金光从海底冒出来,照得海水透明。
他睁眼。
墙上的坐标,和梦里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梦见的。”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它早就在等我。”
赵晓曼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沉船的位置。”罗令指着图上那点金光,“我八岁那年,就在梦里见过。”
屋里静了一瞬。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令哥,你是说……你从小就知道这船在哪?”
“我不知道。”罗令摇头,“我只当是做梦。可这图……和梦里分毫不差。连漩涡的转法都一样。”
赵晓曼盯着墙,忽然伸手,把玉镯从墙上拿开。光纹立刻暗了一圈,可没灭。她又贴回去,光又亮了。
“这图认玉。”她说,“不是随便谁都能让它显形。”
李二柱突然往前一步,“令哥,我这玉佩……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
罗令看向他。李二柱祖上是守夜人,代代传这块玉,说是护宅避邪。可现在玉佩发烫,和残玉、赵晓曼的玉镯同时起反应,绝不是巧合。
“你祖上,守的是什么?”罗令问。
“不知道。”李二柱摇头,“家里老人都不说,只说夜里不能往祠堂这边走。”
罗令沉默片刻,转身走到西墙。那里有一排石匣,嵌在墙里,盖子封着,刻着和木片上一样的符号。他伸手去推,纹丝不动。
赵晓曼走过来,“要一起试?”
罗令点头。两人再次将玉贴上石匣边缘。
嗡——
比刚才更沉的震动,石匣盖子自动滑开。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卷竹简,用丝绳捆着,表面干枯,可没烂。
罗令伸手取出来,丝绳一碰就脆,可竹简完好。他轻轻翻开,第一片上刻着四个字:**海引三脉**。
“海引?”王二狗凑过来,“这词……石经上也有。”
罗令点头。第463章那块石板,左上角就刻着“海引位”。当时他以为是导航标记,现在看,是整套系统的起点。
“三脉。”赵晓曼念着,“是不是指三条航线?”
罗令没答,继续翻。竹简共十二片,每一片都刻着星位与水道对应图,最后几片,详细标注了“巽位沉舟”的海底地形——深沟环抱,暗流交汇,船体倾斜四十五度,舱内有金属反应。
他手指停在最后一片。
那里画着一艘船的轮廓,船头刻着一个图腾:三道波纹,中间一点。
和木片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沉船。”罗令声音沉下去,“是先民的船。他们出海,不是为了贸易,是为了……藏东西。”
“藏什么?”王二狗问。
“不知道。”罗令合上竹简,“但赵崇俨要的‘镇国帛书’,可能就在上面。”
屋里没人说话。
三百盏灯静静亮着,照得人脸发青。外面风停了,祠堂像被隔开,和村子不在同一个世界。
赵晓曼忽然抬头,“令哥,你说你八岁就梦见这船……那块残玉,是不是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罗令点头。
“那你父亲……知道吗?”
他顿了一下,“他只说根在,人就在。没说根埋多深。”
李二柱突然开口:“令哥,我爷临死前,说过一句怪话。”
“什么?”
“他说,‘玉不全,门不开;人不齐,图不现’。”
屋里又静了。
罗令盯着墙上的海图,脑子里转得飞快。残玉是半块,赵晓曼的玉镯是另一块?还是说,还有第三块?李二柱的玉佩,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他把竹简收好,塞进怀里。
“先出去。”他说,“这地方不能久待。”
王二狗松了口气,“总算……”
话没说完,灯闪了一下。
不是灭,是光突然变暗,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瞬。接着,墙上**巽位沉舟**四个字,微微发红。
罗令回头,盯着那行字。
“不对。”他低声说,“有人在动水脉。”
“现在?”赵晓曼问。
“不是现在。”罗令摇头,“是刚才。有人在试引水,方向正好冲着巽位。”
“谁?”
“想逼我们交图的人。”他看向门外,“赵崇俨还没走。他车撞了,灯灭了,可他在等。等我们打开门,等图现形,等他抓到证据——证明这图是真的。”
王二狗咬牙,“那咱们……”
“图不能留。”罗令说,“今晚就把竹简转移。”
“可灯一灭,图就没了。”赵晓曼提醒。
“图在玉里。”罗令摸着残玉,“我们看的是投影。真正的东西,是玉和这墙的共鸣。”
他最后看了眼海图,转身往门口走。
刚踏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是玉镯。
赵晓曼的玉镯,突然从她手腕上滑下来,掉在石板上,滚了半圈,停在门缝边。
她弯腰去捡。
指尖碰到玉的瞬间,镯子自己转了个向,内侧刻着的一行小字,正对着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