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之人岂能容你?必会群起指责,惩处于你,甚至将你逐出村落!
这还只是乡民们的反应。
若是那被你偷了庄稼、盗了鱼获的苦主得知真相,更是提着铁锹就敢登门讨说法,拼个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倘若你肯赔礼认错,补偿损失,此事或可平息。
可若你矢口否认,拒不赔偿,那便只能有一方倒下才算完结。
因为你若安然无恙,旁人便会以为他软弱可欺。
如此一来,他剩下的田产鱼塘早晚也会被人洗劫一空。
所以他必须挺身而出,以命相搏,才能震慑宵小,护住仅存的生计。
而一旦他倒下了,家中顶梁柱崩塌,家道也就随之倾颓。
纵使你真拿走了他的稻谷鱼虾,他也无力再言。
毕竟死者无法开口,更不会计较得失,任你取夺也无从反抗。
可现实中,往往结局是两败俱伤——双方皆躺倒在地。
这种惨烈收场,无论是你还是他,都不愿见到。
正因如此,在这片看似粗粝却自有章法的土地上,只要没有深仇旧怨,村民们通常不会轻易动别人的一粒米、一条鱼。
这些举动虽小,却极易引发不可收拾的祸端。
因此,天幕中那位“许子”所言稻田养鱼易遭路人顺手牵羊之弊,确实存在,却也不尽然。
咸阳宫内,秦始皇嬴政凝视着天象所示的稻田养鱼之术,微微颔首。
此法甚妙!不仅能让百姓多一口鱼腥滋味,改良后的田地还能抗旱防涝。
最关键的是,稻谷收成能凭空多出半成至一成,若经营得当,甚至可达两成之多。
单凭这一点,其价值便不逊于代田之法,亦不下于各类肥料的配制技艺。
想到此处,嬴政目光微转,望向陈相、陈辛等几位农家出身的博士,眼中浮现出几分深思。
难道过往列国君王、权贵卿士,都太过轻视农事之学了吗?
瞧那天幕上的农家弟子,在太子扶苏鼎力支持之下,短短两年间便接连创出代田法、肥料配方与稻田共生之术,皆为增产良策。
若昔日诸侯早些重视农家,给予扶持,恐怕天下粮产早已翻了一番有余。
细细想来,这些耕作之法并不艰深,难就难在无人率先想到,更无人愿意投入人力物力去试验、推行、总结罢了。
念及此,嬴政心中已有决断:日后当加大对农家的扶持力度。
民以食为天,百姓仓廪充实,大秦根基方能稳固如山。
待听到天幕中“许子”提及稻田养鱼可能遭窃的隐患时,嬴政头也不回,沉声对李斯道:
“关于盗贼窃取黔首百姓所种之五谷,以及圈养鱼虾等物的惩治律令,李卿稍后还需再加以修订。”
“务必要令宵小闻风丧胆,一旦犯案,严加惩处,使后来者望而却步,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斯当即出列,拱手应诺:
“臣,谨遵圣谕!”
不过是对原有律法查漏补缺而已,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秦国律法本就对此类行窃早有明文规制,即便原本空缺,以他的才识,增补几条也如探囊取物。
此时,大殿之上,君臣凝神仰望天幕,静候太子扶苏等人再度展现新奇奇技,好教这大秦江山再添几分气象。
许子在汇报完江河司的成果之后,接着禀道:“此前殿下与工部墨家弟子先后创制出水力龙骨车、大转轮筒车,引水灌田,功效卓着。”
“纺织司中的农家子弟见此情形,心中亦有所触动——既然水力可驱动提水之具,为何不能用于推动织机?”
“毕竟脚踏织机的本质,不过是借人力踩动踏板,提供持续的动力罢了。”
“若以水流之力代替足力,理论上同样可行。”
“织机本身又岂知动力来自人足还是溪流?它真正所需的,不过是某种外力反复运转,带动其完成重复性劳作。”
“于是,纺织司的农家子弟联合部分工部墨家能工巧匠,着手共研此事。”
“虽历经数次失败,屡试屡败,终不负苦心,成功造出‘水力纺机’,世人称之为‘水转大纺车’!”
“此机全长三丈,高约一丈,不同于旧式脚踏织机,其上装置三十二枚锭子,结构繁复,规模宏大,由转锭机构、捻线装置、水轮与传动系统四大部分组成。”
“使用时,将其置于溪流之畔,以流水冲击水轮,通过轴杆传递动力,带动整台纺车运转,实现连续纺绩。”
“经实测,无论麻缕、蚕丝,乃至新兴羊毛,皆可快速加捻成线。”
“昼夜不息运转之下,一台水转大纺车一日可纺丝麻毛线逾百斤!”
“相较之下,寻常纺妇操作脚踏织机,日间辛劳不过产出两三斤丝麻。”
“纵然挑灯夜作,或借月光续纺,极限也不过五六斤。”
“如此对比,水转大纺车之效率,竟为人力织机的二三十倍之多!”
“换言之,此机一日之功,抵得上一名纺妇整月,甚至数月之劳。”
“倘若广而用之,则纺妇不必再忧完不成差役。”
“反倒要思虑手中原料是否充足,能否供得上这巨兽般的大机日夜轰鸣。”
听至此处,太子扶苏不禁抚掌称妙:“善哉!实乃良器!”
他未曾料到,尚未来得及将脚踏织机普及天下,纺织司与工部竟已联手推出更进一步的水力大纺车。
且其工效惊人,一日之绩堪比常人累月之劳。
若在全国推行,必将彻底改写民间纺织格局!
更可贵者,由此释放出的大量民力,或将转投农耕、筑路、军需诸业,使大秦国势更上层楼!
面对太子赞誉,许子仍持谦逊之态:“此水力纺机,一如龙骨车与转轮筒车,须依傍水流湍急之处方可运作,受限于地势,难以遍及无水之乡。”
若无水源,或水流平缓无力,则这水转大纺车便难以借水势运转。
好在纺织司中的农家子弟,连同工部一众墨家传人,借鉴了畜力驱动的龙骨水车之法,将其改造为可用牛马等牲畜牵引的形式。
虽畜力所驱的大纺车功效不及水力者,但其效率仍远超脚踏纺机,可达五至十倍之上。
倘若既无流水可依,又无牲畜可用,那织妇便只能沿用旧时脚踏纺机继续劳作。
况且,这大纺车虽一日所成之布匹,抵得上手工数月之功,然其形制庞大,置于寻常百姓家中实难安置。
且制作工艺繁复,若普通黔首之家欲自造一台,所需工料费用恐怕数倍于曲辕犁或脚踏纺机。
对一般农户而言,这般投入无疑是一笔沉重开销。
更关键的是——它的效率实在太高。
一台水力大纺车忙上十日半月,便可完成一名织妇整年甚至更久的工作量。
即便百姓家中养羊,可寻常人家所畜之羊数量有限,终归不多。
换言之,除原本的丝、麻之外,纵使加上羊毛,以水力大纺车之能,估摸一月之内便可尽数纺毕。
余下十一二个月,此等器械极可能因无物可织而被迫停歇。
如此情形,对百姓来说,显然也是一种极大的资源虚耗。
太子扶苏略一思忖,随即微笑道:“每户黔首各置一台大纺车,确属不易承担,亦易造成闲置浪费。”
“然若一村之人合力集资,共购一台,安于村中便于引水之处,则分摊之下,各家负担便轻多了。”
“毕竟一家一年所积之原料,或许仅够大纺车运转十余日。”
“但合全村之丝、麻、毛料总计起来,足可供其全年不歇。”
“如此一来,器械得以持续运转,不致荒废。”
“再者,百姓家中固然不足以为继,却不代表朝廷亦无大量物料待纺。”
“此前乌氏君进献之大批羊毛正愁无人加工,孤尚在思索如何召集众多织妇方可应对。”
“如今有了这水力大纺车,将羊毛捻成线缕便省事许多。”
“可以说,纺织司的农门弟子与工部墨家匠人所创此物,实乃应时而生,恰逢其需。”
“孤定当为诸位工匠之功,向父王奏请嘉奖!”
年初之时,秦王嬴政与太子扶苏召见乌氏倮与巴清之际,乌氏倮便主动请命,愿献牛、羊、驴、马等牲畜数十万头予秦国。
秦王自然不会令其空损,遂赐其“封君”之号以示酬报。
为尽快落实封赏名分,避免节外生枝,乌氏倮即刻启程,昼夜兼行,不出两月便返回乌氏县料理事务。
然而要将这数十万头牲畜平安送达咸阳,并非易事。
牲口不通言语,难以驾驭,途中又须防病、防伤、防死,步步谨慎,因而行进极为缓慢。
直至半月前,乌氏倮才终于将这批牲畜全数护送至咸阳城下。
其中单是羊类,便有十万左右。
十万只羊,每年可剪毛两次,每只每次约得毛一二斤,全年合计可达五至六斤。
也就是说,仅这一批羊,每年便可产出羊毛五十万至六十万斤之多。
如此大量的羊毛,若仍沿用旧式的脚踏纺车,每人每日仅能纺出两到三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