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对甄士隐的公审,定在金陵城的鼓楼广场。

消息一经《明月日报》公布,金陵城便提前沸腾了。

公审一个名满江南的大名士。

这在大周朝,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好奇心是最好的驱动力。

审判那天,天还未亮,成千上万的百姓便涌向广场,将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围得密不透风。

黛玉没有亲临金陵。

她坐镇京城中枢,审判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细节,都由她远程规划。

她要的不是一次定罪。

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开课,一堂根植于每个国民心中的普法教育。

审判席设在鼓楼之下。

主审官并非来自刑部,而是新设“律法审议司”的司长,宋毅。

一个从新科进士中被黛玉破格提拔的年轻人。

此人刻板,不通人情,只认法条,被京城官场私下称为“法痴”。

宋毅身侧,坐着两名“人民陪审员”。

一位是金陵工匠中德高望重的王铁锤。

另一位,则是城西女子识字班的先生,李秀英。

一个法痴,一个铁匠,一个女先生。

这样的审判组合,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宣告。

当甄士隐被两名法警押上审判台,人群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儒衫,发髻散乱,脊梁却挺得笔直。

脸上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神圣与孤傲。

他环顾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目光穿过他们,落在虚空,眼神里是化不开的轻蔑。

一群愚夫愚妇。

一场滑稽的政治表演。

“肃静!”

宋毅一拍惊堂木,声音不响,却自带一股法条般的冰冷质感,广场的喧嚣瞬间被切断。

“带原告!”

所有人都以为会上来一个官员,或是那个投靠了林太傅的薛家主。

可走上原告席的,是阿四。

那个写信的织工。

他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粗布衣,手脚都显得多余,紧张得额角全是汗。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宋毅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原告阿四,陈述你的诉讼理由。”

阿四吞了口唾沫,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他没有看高台上的审判官,而是猛地转身,面向台下成千上万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

他的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俺不告他甄老爷谋反,也不告他贪赃枉法!”

“俺就告他一条——他看不起咱们!”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甄士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看不起?

何止。

阿四却不理会那些杂音,自顾自地吼了下去:

“俺们织布的,种地的,拉船的,靠力气吃饭,咋了?”

“俺们没读过书,不懂啥叫‘诗歌’,又咋了?”

“俺们就想过好日子,就想让娃有饭吃,有衣穿,这有错吗?”

他越说越激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甄士隐。

“可这位甄老爷,他在报纸上写文章,说咱们是猪狗,只配吃食,没有‘尊严’!”

“说林太傅给咱们的平价粮、好工钱,是毒药,是在害咱们!”

“俺就想当着全金陵城的面问问甄老爷!”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

“在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眼前放着一个馒头和一本诗集,你先拿哪个?!”

这问题,太粗俗。

太直接。

也太致命。

台下的人群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那还用问!不拿馒头是傻子!”

“没力气读诗,还不是要饿死!”

“这位甄老爷,怕是喝露水长大的神仙!”

笑声像无数根滚烫的针,刺入甄士隐的耳膜。

他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胡搅蛮缠!我所论者,乃国之大道,民之风骨!岂是你这等愚夫所能理解!”

“俺是不理解!”

阿四脖子一梗,竟是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

“俺就想请教甄老爷!”

“你的‘国之大道’,是让国里的百姓都成饿柎吗?”

“你的‘民之风骨’,就是让当爹的眼睁睁看着娃饿死,还得抱着诗集说‘我很有尊严’吗?!”

“你……你强词夺理!”

甄士隐气血翻涌。

他发现,自己那套引经据典、逻辑缜密的学问,在阿四这种泥地里打滚的质问面前,完全失去了落点。

秀才遇到兵。

何况,这个“兵”的身后,站着千千万万个感同身受的“兵”。

这时,陪审席上的王铁锤开口了,嗓门洪亮如钟:“甄先生,俺是个打铁的,嘴笨。俺就问一句,你文章里说,‘当效率压倒了优雅’,让你很痛心。”

“可俺们打铁,要是讲‘优雅’,一锤子下去,还得先想个好看的姿势,那这锄头还打不打了?”

“庄稼人还种不种地了?”

“你吃的米,穿的衣,哪样不是我们这些不‘优雅’的人,一锤子一锄头干出来的?”

另一侧,女先生李秀英也柔声开口。

“甄先生,您在文中哀叹‘诗歌’的失落。”

“可我们女子识字班里,那些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姐妹,她们写的家信,她们在账本上记下的第一笔收入……”

“在我看来,那就是这个时代最动人的诗篇。”

“诗歌,从来不只在文人墨客的书房里,它更在人间烟火的寻常生活中。”

“您之所以觉得它失落了,会不会是……您的眼睛,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们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

像一把把朴实无华的锤子,敲在甄士隐那套华丽而空洞的理论外壳上。

他引以为傲的“道”,在现实面前,被砸得千疮百孔。

他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语言困境。

他不能反驳。

他一开口,无论说什么,都会立刻坐实他“脱离民众、不食人间烟火”的罪名。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学问的无力。

最后,主审官宋毅开口了。

他没有做任何道德评判,只是冷冷举起了那份《大周子民权利法案》。

“被告甄士隐,你以笔为器,公开发表贬低、侮辱劳动人民人格尊严的言论,激化社会矛盾,影响极其恶劣。”

“根据《大周子民权利法案》第一条:‘凡大周子民,其个人尊严受律法保护’。”

“你的行为,已构成对原告阿四,及千万劳动者的人格侵犯。”

宋毅的目光变得锐利。

“同时,你利用逆王忠顺提供的资金,刊印书籍,鼓吹分裂思想,阻碍新政,动摇国本。根据第九条,‘凡大周子民,皆有对朝廷政令提出建议之权利’,但此权利,不得以危害国家统一与社会安定为前提。”

“你的行为,已超出‘建议’范畴,构成‘煽动罪’。”

宋毅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经律法审议司及人民陪审团合议,现判决如下:”

“一,被告甄士隐,须在《明月日报》头版,连续三日刊登道歉信,向以阿四为代表的全体劳动人民,公开道歉。”

“二,没收其全部非法所得,永久查封其‘南山书局’。”

“三,判处被告甄士-隐,劳动改造十年。发配北方边境,参与‘北境大开发’计划,与工、农、兵同吃同住同劳动,以切身体会,重塑思想。”

判决一出,全场死寂。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冲天而起。

“好!”

“就该让他去地里刨食!看他还怎么写那些屁话!”

“林太傅英明!新法万岁!”

甄士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脑中只剩下两个字。

诛心。

林黛玉没有杀他,甚至没有把他关进大牢。

她用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彻底摧毁了他身为文人的一切。

公开道歉,是对他精神的凌迟。

劳动改造,是对他身份的践踏。

她要他用整整十年,去亲身验证,究竟是他的“诗歌”重要,还是百姓的“面包”更重要。

当甄士隐被法警拖下审判台时,他涣散的目光,恰好对上了台下阿四的脸。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那一刻,甄士隐忽然间,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不是输给了林黛玉。

也不是输给了这份新法。

他输给了阿四。

输给了千千万万个他曾经鄙夷、无视,却构成了这个世界根基的普通人。

他输给了这个他拼命想要挽留,却早已奔流不息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