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奶便是娘”这句古老的俗语,在此刻展现出了它最朴素的真理。一日三餐,顿顿管饱,还有那油水充足、香气四溢的汤菜,对于这些在丛林里过着朝不保夕、采集狩猎生活的南蛮来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那食物的力量,比任何语言和道理都更具说服力。
他们或许不懂“忠义”,但却懂得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该为谁出力。他们力气奇大,耐力也好,尤其擅长在山林间行走,对于地形有着天生的敏锐。
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学东西很快,通过观察和模仿,渐渐也能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而且,他们的脾气似乎格外的好,只要吃饱了饭,总是乐呵呵的,从不与其他人争执,那双原本充满野性的眼睛里,也逐渐多了些温顺和依赖。
工地上,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个汉人工匠一边比划,一边示范如何用镐头刨地,旁边的南蛮工人认真地看着,然后学着样子嘿咻嘿咻地干起来,虽然动作可能还有些笨拙,但那认真的劲儿却让人动容。休息时,他们也会好奇地围着汉人工人,看他们用筷子吃饭,听他们聊天,虽然听不懂,但也会跟着傻笑。
南蛮工人在工人中的比例越来越高,他们熟悉地形,往往能指出更便捷的路线;他们力气大,搬运石料土木是一把好手。渐渐地,大家也习惯了这些沉默寡言却踏实肯干的“新伙伴”,甚至会主动教他们一些简单的词语,比如“吃饭”、“干活”、“休息”。
叶政看着工地上这奇异而又和谐的一幕——穿着短褂的汉人工人和围着兽皮、但同样在努力劳作的南蛮人混杂在一起,为了同一条路而流汗,心中感慨万千。
道路如同坚韧的藤蔓,继续向着南疆的肌理深处蜿蜒。在距离新南蛮部落聚居地不远的一处相对开阔、靠近水源的平地上,叶政规划中的“庠序”——这座旨在教化南蛮、传播文明的学堂,终于开始破土动工。
工匠们按照简易的图纸,打下地基,立起梁柱,一座虽然简陋却意义非凡的建筑雏形,开始在这片曾经只有鸟鸣兽吼的土地上显现。
然而,校舍的建成尚需时日,叶政却不想等待。他深知,教化之事,润物无声,宜早不宜迟。这一日,收工的号子吹响后,南蛮工人们像往常一样,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准备冲向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灶棚。
“且慢!”叶政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声音洪亮。谢大壮立刻带着护卫维持秩序,将准备散去的南蛮工人们聚集起来。
南蛮们疑惑地看着叶政,又眼巴巴地望望灶棚的方向,有些焦躁地挪动着脚步,不明白这位给他们饭吃的“大首领”还有什么吩咐。
叶政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他指了指旁边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如同华盖的大榕树——那里已经被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树下摆放了几块表面相对平整的大石头权当座椅,一块用木炭涂黑、表面相对光滑的木板则倚靠在树干上。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下面一张张茫然的脸,尽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起,每日收工后,大家在这里,多留半个时辰。我请了夫子,教大家认字,学说话。”
话音刚落,底下就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南蛮们互相看着,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抗拒。他们习惯了丛林里的奔跑追逐,习惯了凭本能和力气生活,让他们像木头一样坐在石头上,对着那些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一样的“字”发呆,简直比让他们扛一天石头还难受。有人开始发出不满的嘟囔声,有人试图悄悄往后退。
叶政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意外。他并不急于讲什么“知识改变命运”的大道理,那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和虚无。他只是再次指了指那香气缭绕的灶棚,然后指了指大榕树下的“课堂”,声音沉稳地说道:“学习,半个时辰。学完,吃饭。肉,管够!”
这句话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那几个最早被招揽、已经初步尝到“听话就能吃饱吃好”甜头的南蛮,比如阿土,立刻站出来,对着那些面露抗拒的同伴又是一通“叽里咕噜”,连比带划,中心思想明确:听大首领的,有肉吃!
食物的力量再次发挥了神奇的魔力。一想到那油汪汪、香喷喷的肉块,想到那能灌满肚子的热汤,那半个时辰的“煎熬”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南蛮们互相看了看,最终不情不愿地、磨磨蹭蹭地走向那棵大榕树,学着样子,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只是那坐姿千奇百怪,有的盘腿,有的蹲着,眼神依旧飘忽,心思显然早已飞到了灶棚。
这时,叶政请来的启蒙夫子——一位因家道中落、流寓南境,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温和的宋秀才,走到了木板前。他看着下面这群如同坐在针毡上、野性未驯的“学生”,脸上并无嫌弃或畏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和。
他拿起一截石灰块,在木板上工工整整地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像是一个小人,然后转身,面对学生,指着自己,清晰地吐出一个字:“人——”
南蛮们呆呆地看着,没什么反应。
宋夫子不急不躁,又画了一个类似山峦的图形,指着远处的群山:“山——”
依旧是一片茫然。
宋夫子顿了顿,忽然改变了策略。他放下石灰块,走到一个南蛮面前,指了指对方手里的粗面饼——那是他们下工后通常会领到的干粮。然后他回到木板前,画了一个圆圈的图形,又指了指饼,清晰地说道:“饼——”
这一次,有几个南蛮似乎眨了眨眼,目光在图形和手中的饼之间来回移动,嘴里无意识地跟着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