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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黄浦江的潮声 > 第124章 碾不碎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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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的“顺昌车行”,桐油的清苦混着橡胶的焦味漫过朱漆大门,墙角的自行车链条挂得整整齐齐,像排待命的士兵。可今儿这油味却被枪声搅得发颤——穿皮靴的汉子正用斧头劈车座,牛皮面裂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被马蹄踩成烂絮,像堆被撕碎的骨头。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钟表铺柜台后,手里捏着枚铜制车铃,铃齿被摩挲得发亮。这是车行老板孙先生送的,当年他在上海滩跑生意,是孙先生把最好的“三枪”自行车借给他,说“轮子转得快,人心得走得正”,现在却只能看着孙先生被按在修车台上,膝盖被枪托砸得发紫,血珠滴在链条上,把油污染成了暗红。

“带头的是‘快腿张’,”阿笙往怀表齿轮上抹着机油,金属摩擦声透着冷意,“原是车行的伙计,当年偷了孙先生的自行车去倒卖,被打断了腿筋赶出去。现在靠着法国领事馆的翻译官皮埃尔,带着人回来抢车行,说要改成‘法租界特供车行’,只给洋人和汉奸修车子,还说‘中国人不配骑好车’。”

快腿张瘸着条腿,用皮靴踩着孙先生的修车扳手,扳手被踩得弯了腰。“孙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用马鞭抽着辆崭新的自行车,“皮埃尔说了,三天之内不交出车行地契,就把你这堆破车全浇上汽油烧了,你那宝贝闺女,正好送去给洋大人当使唤丫头!”

他身后的巡捕和打手们哄笑起来,有人把孙先生给学生修的自行车扔进泥坑,有人用刺刀挑着车胎往墙上扎,最缺德的是个歪嘴巡捕,竟把孙先生闺女晓梅的铜车锁挂在狗脖子上,锁上刻的“平安”二字被狗舔得发亮,引得一阵哄笑。

晓梅躲在零件柜后面,怀里抱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她爹的修车工具——她娘原是车行的记账员,去年给抗日伤员送情报,骑着车行的自行车被日本人打死在郊外,车铃还在盒子里躺着,碰一下就发出脆响。现在爹被打,车行被砸,她攥着螺丝刀的指节发白,刃口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松手。

“快腿张最想要车行地窖里的‘秘密货’,”阿笙往车行后院瞥了眼,“里面是孙先生帮游击队藏的自行车零件,能改装成传递情报的工具,孙先生说‘轮子能跑赢子弹,只要方向对’。他想挖出来献给皮埃尔,换个‘法租界车管办’的差事,还说要在车胎里藏鸦片,借修车往租界里运。”

车行的“以信为本”匾额被快腿张的人劈了,“信”字的最后一笔垂下来,像条淌血的舌头。有个黄包车夫来修轮子,被快腿张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伺候洋大人”,车夫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忘了自己也是中国人”,却被歪嘴巡捕一棍打在腰上,疼得蜷在地上,车杆上的铜铃掉下来,在地上转着圈响,像在哭。

杜月笙的铜车铃在掌心转得发烫,铃舌撞出细碎的响。他记得八年前,自己被人追杀,是孙先生把他藏在装自行车的木箱里,说“轮子能藏人,藏不住的是骨气”;记得上个月,有批学生要去南京请愿,是孙先生连夜给自行车换了新链条,说“车行是脚,得让年轻人走得远”。

“快腿张以为有法国人撑腰,就能把车轮变成帮凶?”杜月笙把车铃往腰间一塞,“他忘了车行的轮子,能碾路,碾不碎骨气,只要有人还想骑着车往前走,再硬的马蹄也挡不住。”

他抬脚走进车行,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车零件。快腿张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帖子镇住——那是法国总领事亲笔写的“侨民事务”帖子,见帖如见领事,巡捕们的枪顿时垂了下来。

“你要的特供车,我替法国人备十辆。”杜月笙走到快腿张面前,指尖点了点他踩弯的扳手,“但这车行的规矩,还得按孙先生的来。”

快腿张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油污里,漾开一圈黑晕:“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皮埃尔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给游击队修车子的学徒,绑在电线杆上活活冻死!”

“皮埃尔昨晚在我那儿喝红酒,”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进口自行车零件换成了废铁,还私吞了法租界给的修车款,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真零件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块生锈的铁片,往快腿张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洋大人的‘零件’,能修车吗?”

铁片上还沾着点进口零件的漆皮,快腿张的脸瞬间白了,抓铁片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他知道皮埃尔最恨被糊弄,这事要是捅穿,非被赶出法租界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瘸腿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响。

“放了孙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孙先生,用袖口擦他膝盖的血,“把地窖的零件还回来,再把晓梅的铜车锁从狗脖子上摘下来。至于这车行,”他看了眼零件柜的方向,“该给谁修车,该往哪条路送,还得听老板的。”

快腿张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铁。他身后的歪嘴巡捕还想动手,被快腿张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铁片,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就在这时,车行的侧门突然被撞开,几十个车夫和学生涌了进来,有扛着车杆的黄包车夫,有推着自行车的学生,为首的是个断了根手指的老修车匠,是孙先生的师兄,当年被快腿长偷了工具害得差点饿死,现在手里攥着把铁锤。“快腿张!你占车行当狗,我们跟你拼了!”

打手们顿时慌了,有个刚入伙的小子被车夫的车杆砸在头上,疼得直叫唤。快腿张想喊人,却被晓梅突然扔过来的机油泼在脸上,油星混着铁屑钻进眼里,疼得他嗷嗷叫,马鞭掉在地上。

混乱中,孙先生突然抢过快腿张掉在地上的马鞭,对着他的瘸腿就抽:“我教你‘修车先修轴,人得走正路’,是让你靠手艺吃饭,不是让你舔洋人的靴子当狗!”马鞭抽在快腿长的旧伤上,疼得他像杀猪似的嚎叫,在零件堆里打滚。

车夫们也冲了上来,老修车匠用铁锤敲断了歪嘴巡捕的手腕,学生们用自行车锁砸破了快腿张的头,连那被打疼的黄包车夫,都爬起来抱住个打手的腿,咬得他血顺着裤腿往下淌,嘴里还骂着“你这忘了祖宗的东西”。

皮埃尔的汽车停在车行门口时,看着满地的车零件和血污,又看了看杜月笙手里的铁片,突然给了快腿张一记耳光:“废物!谁让你败坏法租界名声?”

快腿张被拖走时,还在哭喊:“干爹!我是为了给您弄好车……”可皮埃尔连头都没回,只对杜月笙鞠了一躬:“杜先生,这败类任凭处置,我保证他再也碰不到车轮子。”

这反转让所有人都愣了——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快腿张,转眼间就成了没人要的破鞋。

日头偏西时,车行的修车台重新架了起来,孙先生坐在小马扎上,给晓梅包扎掌心的伤口,桐油味混着药膏的气息漫满整间屋子。车夫们来取修好的车子,有人把被砸的自行车扛去修,说“孙掌柜,有您在,咱中国人的车就能一直往前蹬”。

阿笙给杜月笙递来杯热茶,茶沫子在水面浮成个“走”字:“先生,这车行算是抢回来了。”

杜月笙喝了口茶,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像被车轮碾过的路那样踏实。“不是抢,是把被跑偏的轮子,重新拨正了。”他望着那些扛着自行车往外走的人,“你看这车行的地盘,守的不是车,是轮子下的道——能载善人,能碾恶徒,只要这道还在,再硬的马蹄也挡不住车轮子往前转。”

孙先生突然把那枚铜车铃往杜月笙手里塞:“杜先生,这铃铛您留着,是我老头子的心意。当年您说‘车行是江湖的脚,得往亮处走’,现在看来,您这双脚,比任何车轮都稳当。”

杜月笙接过车铃,铃舌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像在应和着远处的车声。他想起快腿张被拖走时的丑态,突然觉得这抢地盘的事,说到底就是抢个方向——车行的轮子能往南往北,人心的方向却不能偏,认贼作父的人,占再多车行也守不住,早晚得像快腿张那样,被自己的歪路绊倒,摔进泥里爬不起来。

天黑时,车行的灯亮了,照着孙先生在给辆自行车换链条,晓梅帮着递扳手,灯光把父女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踏实的画。有个游击队员悄悄来取零件,对孙先生敬了个礼,说“孙掌柜,轮子能跑赢子弹了”,孙先生点点头,眼里的泪落在车胎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像滴进桐油里的清水。

而在巡捕房的牢房里,快腿张捂着流血的腿,听着远处传来的车铃声——那是顺昌车行的铃铛,他小时候听着这声音长大,跟着孙先生学修车,那时的车铃响得清亮,不像现在,只觉得刺耳。他突然想起自己断腿那天,孙先生叹着气说“路是自己走的,腿是自己作的”,现在才懂,有些地盘靠洋人的势抢不来,靠歪心思守不住,就像这自行车的轮子,一旦走了邪路,再精致的零件也拼不出条正途,只会在泥里越陷越深,最后被碾成堆废铁。

车行的锤子敲了一夜,修好的链条转得顺畅,像在唱着首往前走的歌。这叮当声里藏着的,是比任何地盘都珍贵的东西——一份碾不碎、挡不住的方向,和一颗经得起颠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