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
这是顾长生恢复意识后，唯一能感知到的东西。
紧接着，是仿佛要将神魂都撕裂的剧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像是被无形巨力碾碎后，又被拙劣地胡乱拼凑在一起。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在模糊中缓缓聚焦。
天空是死寂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昏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身下，是无边无际的黑色碎石荒野。每一块石头都带着锋利的棱角，轻易便能割开肉体。狂风呼啸，卷起黑色的沙砾，打在脸上，如同一柄柄细小的刀子，刮得人生疼。
“这里……就是灵界么？”
他记得，为了彻底斩断与人界的因果纠缠，他毅然冲入了那道通往灵界的空间裂缝。之后，便是被无穷无尽、狂暴至极的空间之力撕扯，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看来，终究是成功了。
顾长生挣扎着，想用手臂撑起身体，却猛地牵动了全身的伤势。一股腥甜的淤血再也压制不住，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那暗红的血，洒落在漆黑的碎石上，竟在几个呼吸间就凝结成了冰晶，散发着诡异的寒气。
他强忍着眩晕，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沉入体内。只一眼，心便坠入无底深渊。
丹田气海，一片死寂，空空如也。曾奔流不息的法力，此刻一丝也无。
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寸寸断裂，处处扭曲，甚至有多处已经萎缩干涸。这副模样，比凡俗武者走火入魔还要凄惨百倍。
更让他遍体生寒的，是那层无形的隔阂。他与人界的一切联系，那曾如蛛网般密布、遍及天南与乱星海的因果线，此刻被一刀两断。天堑鸿沟，再无归途。
他尝试着呼唤识海中的金色天平。
往日里只需心念一动，便会绽放出万丈光芒的因果天平，此刻却晦暗无光，古朴的托盘与横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一件稍触即碎的瓷器。无论顾长生如何催动神念，它都只是迟滞地、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便再无半点反应。
“灵气暴虐，法则迥异……连因果天平都几乎停摆了。”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与孤立感，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顾长生躺在冰冷的碎石上，眼神却在最初的震动后，迅速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这里不是人界，处处都是死局。必须……先生存下去。”
他耗尽心力，从储物戒中摸索出一枚在人界堪称圣品的疗伤丹药，艰难地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然而，这股暖流涌入残破的经脉，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横冲直撞，带来的痛楚，甚至远大于它微不足道的治愈效果。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开始尝试引导周围的天地灵气。
然而，一丝灵气刚一入体，他便脸色再变。此地的灵气精纯度的确远超人界百倍，但其中却夹杂着一种狂暴而陌生的煞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脆弱的经脉深处。
仅仅是炼化这一丝灵气，都让他痛不欲生，恢复的速度慢到了令人绝望的境地。
吼——！
就在此时，荒野的尽头，一声恐怖绝伦的兽吼遥遥传来。仅仅是声波的传递，就震得他气血翻涌，神魂欲裂。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势，绝对超越了他所知的任何一头人界妖兽，甚至超越了化神！
危机四伏，自身油尽灯枯。
这便是灵界，送给他的“见面礼”。
就在顾长生急速思索脱身之策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毫无征兆地笼罩了这片天地。
这威压并非妖兽的凶戾，也非修士的杀意。
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无法理解的气息。在这股气息下，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时间流速都为之紊乱。
顾长生心中警铃大作，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
不知何时，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悄然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个身穿古朴灰袍的道人，面容寻常，气息缥缈，仿佛从未存在过。可他只静静立于虚空，便成了这方天地的唯一。光线、风、乃至尘埃，都绕着他形成一道无形的漩涡。
他的眼神，平静地落在顾长生的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洞悉万物根源。
顾长生瞬间明白，此人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人界的化神修士，在此人面前，恐怕连被称为蝼蚁的资格都没有。
对方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像是在欣赏一件从未见过的奇特珍宝。
下一刻，那道人动了。
他并未出手，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刹那间，顾长生身下的黑色碎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成沙，沙又在转瞬间凝结成岩，周而复始。吹拂在他脸上的风，时而是初春拂面的微风，下一瞬又化作足以磨灭山峦的万载罡风。岁月，仿佛成了此人指尖的玩物。
这是时间之道，以岁月为力，衍化万象。
面对这神只般的手段，顾长生却并未去看那些异象。他残破的身躯无法动弹，但他的神魂，他的道，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时光的迷雾，落在了那时序道人无形的大道轨迹之上。他看清了那完美循环中，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理论节点。
他艰难地牵动嘴角，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地吐出四个字：
“此法，有缺。”
话音未落，天地间那玄奥的时间流转，骤然一滞。
时序道人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涟漪。他所构建的，是完美无瑕的时间闭环，过去、现在、未来，循环不息，本应永无破绽。可对方一言，竟直接点出了这闭环的“起点”，那唯一不被循环所包含的“因”！
一言，破法！
道人身前的万千气象瞬间崩溃，风停了，碎石也不再变幻，一切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那足以颠覆认知的一幕，只是幻觉。
胜负，似乎已分。
但时序道人却笑了，眼中再无争胜之念，只剩下棋逢对手的炽热与求道的喜悦。他散去所有神通，身后缓缓浮现出一条虚幻的、奔腾不息的时光长河。
顾长生见状，亦不再执着于寻觅那细微的因果破绽。他双眸深处，那张覆盖天地、无形无质的因果之网缓缓显现。它不再是作为武器，而是作为一种回应，一种大道的共鸣。
时光长河奔涌而来，没有冲刷，没有毁灭。
因果之网蔓延而去，没有束缚，没有断绝。
它们触碰了。
那一刻，天地失声。
一粒尘埃在时光中化作星辰，又在因果下归于虚无。一声兽吼在过去响起，却在未来得到回应。一株被战斗余波碾碎的枯草，在因果的回溯下重新挺立，又在时光的流淌中开花、结果、再次枯萎。
过去与未来，原因与结果，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瑰丽而矛盾的完美闭环。
大道和鸣！
轰隆——！
沉寂的天穹之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雷鸣猛然炸响。两片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吸引的劫云，自虚无中诞生，遮蔽了整个天空。一片是时光流转的沧桑灰色，一片是因果交织的混沌金色。它们彼此对立，又彼此纠缠，释放出令整个灵界一角都为之颤抖的恐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