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那两片带着褐色干涸痕迹的碎瓷片。瓷片边缘锋利,如同林薇薇淬毒的恶意。
证据……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她小心翼翼地将碎片重新藏回牛皮纸文件袋最隐秘的夹层里,动作轻缓无声,仿佛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懈下来,疲惫地合上眼,将文件袋紧紧护在胸口。
三天……
最后的倒计时……
时间在极致的紧绷和压抑的伪装中,缓慢而沉重地爬行。
苏念安依旧扮演着那个麻木顺从的躯壳。
吃饭。机械地咀嚼、吞咽,无论送来的食物多么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和冰冷。她需要体力,需要支撑到d-day。
休息。蜷缩在冰冷的地铺上,闭着眼,呼吸轻得像不存在,耳朵却时刻竖立,捕捉着门外走廊上保镖换岗的规律脚步声,以及任何可能的异常响动。
顺从。林薇薇故意让她去清理后花园角落堆积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落叶(“呼吸新鲜空气对孩子好!”),她只是沉默地拿起工具,动作迟缓却异常仔细地清扫,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清洁机器人。
她的眼神空洞,反应迟钝,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保镖偶尔扫过的目光里,最初的警惕已彻底被一种习惯性的漠视取代。林薇薇刻意的刁难,也因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情绪反馈,而显得愈发无趣和索然。
降低戒心……
积蓄力量……
等待最后的爆发!
傍晚。
储物间门下方的小挡板被拉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苏小姐?您的晚饭……还有……厨房熬的安胎补汤……” 是女佣小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紧张,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托盘被推了进来,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深褐的汤,散发着浓郁的药材混合着肉类的气息,再次摆在托盘中央。旁边是简单的饭菜。
苏念安的动作依旧迟缓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她慢慢地爬过去,伸出苍白的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
然而——
就在她端起汤碗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被浓重的药味和肉香死死掩盖的、异常甜腻的化学气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再次精准地钻入她的鼻腔!
又是它!
那股令人作呕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甜腻!
强烈的反胃感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破喉咙!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她唇间逸出!比上一次更加剧烈、更加难以忍受!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深处灼烧般疼痛!孕期被放大到极致的嗅觉,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在她大脑里疯狂拉响刺耳的警报!
毒!
汤里有东西!
林薇薇不死心!又来了!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攥紧她的心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掀翻的恶心感!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门外可能有耳朵!暗处可能有眼睛!林薇薇一定在等着看她的反应!
“苏…苏小姐?”门外的小慧听到她压抑的闷哼,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您…您没事吧?汤…汤要趁热喝……”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苏念安强迫自己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虚弱和麻木:“没……没事。有点烫……”
她端着汤碗的手,因为极力克制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她极其缓慢地将汤碗凑近唇边。
那股甜腻的化学气味更加清晰地冲击着她的感官,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刺着她的神经!
为了宝宝!必须冷静!
绝对!不能喝!
怎么办?
再次打翻?
同样的“意外”发生两次?太刻意!太容易引起怀疑!林薇薇正愁找不到借口!
拒绝?
小慧会报告,林薇薇会亲自“关心”,甚至可能命令保镖强行灌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
她眼神依旧空洞地“凝视”着碗里深褐色的液体,身体却像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啊!”
一声短促、充满了惊吓和虚弱的惊呼响起!
同时!
她握着碗的手像是彻底脱力般,猛地向下一沉!
“哐当——哗啦——!”
温热的深褐色汤汁混杂着药材碎末和肉块,连同碎裂的白瓷片,再次飞溅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粘稠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刺鼻的混合气味(药味、肉味、以及那股致命的甜腻)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储物间!
“啊!”门外的小慧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苏…苏小姐!您…您又……”
苏念安则像是被吓懵了,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狼藉,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恐和无措。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和汤汁,像个被吓坏的孩子,身体微微瑟缩着,甚至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
“我…我手没力气……”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虚弱又无助,“刚才……眼前发黑……没端稳……”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试图去触碰那些滚烫的碎片,指尖刚碰到,就被烫得猛地一缩,发出一声痛嘶,迅速把手藏回身后。
“别碰!苏小姐!小心碎片!”小慧慌忙趴在挡板口喊道,声音带着真实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您别动!千万别动!我…我这就去找东西来清理!”
挡板被猛地关上,小慧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带着明显的仓惶。
门内。
苏念安脸上那惊恐无措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劫后余生的煞白和翻涌的恨意!
急促的喘息从她胸腔里挤压出来,后背的冷汗早已将单薄的衣衫彻底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褐色液体,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和巨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冰冷的虚弱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
林薇薇!你这个蛇蝎毒妇!
一次不成,竟敢再来第二次!
为了除掉我的孩子,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的手紧紧护在小腹上,那里仿佛感受到母亲强烈的情绪波动,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安的悸动。
宝宝别怕……妈妈不会再让她们得逞……妈妈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地狱!
厨房里灯火通明,油烟机发出低沉的轰鸣。
吴嫂正心神不宁地擦着料理台,眼神时不时瞟向储藏室紧闭的小门,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当小慧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着“又……又打翻了……苏小姐说没力气……”时,吴嫂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抖,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又……又打翻了?”吴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怎么会……又……”她下意识地看向灶台上那口专门用来熬“补汤”的小砂锅,仿佛那里面藏着噬人的恶魔。
就在这时!
“砰——!”
厨房通往内厅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林薇薇如同一阵裹挟着冰霜与怒火的旋风冲了进来!她精致妆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精心打理的卷发都显得有些凌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将人烧穿!
“吴嫂!”她的声音又尖又厉,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厨房里沉闷的空气,“你给我滚出来!现在!立刻!”
厨房里其他几个正在忙碌的佣人瞬间噤若寒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喘,连切菜的手都停了下来。
吴嫂浑身剧颤,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她佝偻着腰,脚步虚浮地挪到林薇薇面前,头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破碎不堪:“林…林小姐……”
林薇薇抬手!
“啪——!”
一记极其响亮、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抽在吴嫂布满皱纹的、油腻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吴嫂打得趔趄着向后倒去,“哐当”一声重重撞在身后摞得高高的碗碟架上!
“哗啦啦——!”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几个精致的骨瓷碟子瞬间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吴嫂的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赫然在目!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鲜血!她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捂着脸,眼神呆滞,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哭泣都忘了。
“废物!没用的老东西!”林薇薇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淬毒的恨意,“连着两次!连碗汤都送不到那个贱人嘴里!我花钱买通你,是让你给我搞砸的吗?啊?!”她上前一步,尖细的高跟鞋鞋跟几乎踩到吴嫂的手,尖锐的指甲几乎戳到吴嫂的眼睛,“说!是不是你笨手笨脚露了马脚?还是你心软了?嗯?!”
吴嫂浑身筛糠般抖着,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没……没有……林小姐……真不关我的事啊……是…是苏小姐她……她自己说没力气……端不稳……两次都是她自己打翻的……我…我亲眼看见的……”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声音嘶哑,“我…我真的按照您吩咐的……一点不敢多……也一点不敢少……放进去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林小姐……”她卑微地想去抓林薇薇的裤脚求饶。
林薇薇嫌恶地一脚踢开吴嫂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她居高下地看着地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女人,眼神冰冷而残酷。
“两次!”她伸出两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吴嫂眼前晃了晃,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危险,“连着两次!那个贱人都‘恰好’没力气打翻?吴嫂,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还是你觉得……顾霆琛知道了这事,会相信你的鬼话?!”她刻意加重了“顾霆琛”三个字。
吴嫂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绝望地呜咽起来:“不…不要……林小姐……求求您……别让顾总知道……我…我还有儿子……他还在念书……他不能没有妈妈啊……求求您了……”她卑微地磕着头,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薇薇看着吴嫂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稍减,但眼神却更加冰冷和算计。她俯下身,凑近吴嫂耳边,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冰冷而清晰:
“听着,老东西。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和你那个赌鬼儿子。”
吴嫂惊恐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卑微的希望。
林薇薇的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等下顾总回来,问起这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命令道:
“你就说——是你自己不小心,在熬汤的时候,把……嗯……一瓶过期的料酒……当成水倒进去了!你怕被发现挨罚,就没敢声张,想着味道差一点应该没事……结果害得苏念安闻了不舒服,两次都没端稳!听明白了吗?”
吴嫂的眼睛瞬间瞪大!
过期的料酒?!
顶罪?!
让她一个人扛下所有?!林薇薇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林小姐……”吴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不…不能这样……顾总会……”
“顾总会怎么样?”林薇薇打断她,眼神阴冷如毒蛇,“他会相信一个笨手笨脚、用错调料的蠢佣人?还是会相信一个处心积虑要害他孩子的‘顾太太’?”她冷笑一声,“吴嫂,你是个聪明人。想想你的儿子。想想他欠的那些高利贷……想想那些追债的人……你说,是失去一份工作,甚至去坐几年牢划算?还是……看着你儿子被那些人剁掉手脚,扔进海里喂鱼划算?!”
“儿子”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压垮了吴嫂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
她瘫软在地,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认命。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我……我明白了……林小姐……”
林薇薇满意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摆,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冰冷的眼神扫过厨房里其他噤若寒蝉、脸色惨白的佣人。
“今天厨房里发生的事情,”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谁要是敢在外面嚼一句舌根……哼,后果,你们清楚!”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
厨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吴嫂压抑绝望的啜泣声和碗碟碎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林薇薇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瘫软的吴嫂,如同看一堆无用的垃圾,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未消的戾气,“蹬蹬蹬”地离开了厨房。那尖锐的脚步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储物间的门再次被锁上。
清理后的地面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苏念安蜷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晚餐的餐盘放在一边,她依旧一口未动。
门外走廊上,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了。保镖的脚步声消失了片刻,然后又恢复了规律。
但很快,一阵极其压抑、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管家赵伯刻意压低、却带着严厉训斥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厨房方向传来,穿过长长的走廊,飘进了储物间。
“……糊涂!……过期的东西也敢乱用?!……顾家的规矩都忘了?!……差点害了……知不知道轻重!……”
“……呜呜……赵管家……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收拾东西……立刻走人!……顾家容不下你这种粗心大意的……”
苏念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
那些模糊的对话,如同破碎的玻璃片,扎进她的耳朵里。
过期的料酒?
粗心大意?
顶罪!
林薇薇……果然好手段!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翻涌、燃烧!
她知道真凶是谁!
她甚至藏有那微不足道的“证据”!
可是,她无力指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