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阳被厚重的铅云死死捂住,只肯漏下几缕惨白的光,让覆盖着冰雪的世界显得愈发萧索。
基地内部新建立的学堂里,传出了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成了这片死寂废土上唯一的生机。
然而,这份脆弱的安宁很快被打破。
学堂门口,一个不知何时被放在那里的破旧帆布包,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像一个被遗忘的丑陋句点。
负责值班的老师是个谨慎的中年女人,她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脚印后,正准备用长杆将它挑起,送去失物招领处集中处理。
就在这时,刚刚下课的小芽牵着另一个小女孩的手路过。
她突然停下脚步,小鼻子像警觉的奶猫一样轻轻耸动了一下。
“等一下,王老师。”她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个包……有糖的味道。”
她挣开同伴的手,慢慢蹲下身,隔着一小段距离,仔细地嗅了嗅。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她的脸颊,她却毫不在意。
“是薄荷奶糖,”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和那天……那个穿着白衣服、戴着口罩的阿姨,给我们检查身体时给的一模一样。”
“白衣服的阿姨?”值班老师一愣。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苏清叶的耳中。
五分钟后,苏清叶和陆超已经站在了学堂门口,现场已被巡逻队以“清理积雪”为由不动声色地封锁起来。
苏清叶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
她戴上战术手套,动作娴熟地打开了那个帆布包。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毒气,只有一本崭新的硬壳图画书,和一盒用塑料膜密封得完完整整的进口糖果。
图画书的封面是一只可爱的卡通兔子,正举着一面小旗帜。
苏清叶翻开扉页,一行工整秀丽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送给勇敢的小队长。”
笔迹干净利落,每一个转折都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克制,却又刻意模仿出一种温和的笔锋,乍一看,毫无破绽。
“是冲着小芽来的。”苏清叶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她将书和糖果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特制的隔离箱,准备进行最全面的化学和物理检测。
陆超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盯着那行字,脑中飞速闪过无数情报。
几秒后,他压低了声音,在苏清叶耳边说道:“我想起来了,入冬前,南边山区曾有一支流浪义诊队活动,打的就是‘儿童关爱’的旗号。他们的成员全都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行动统一,据说背后有大型势力的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不远处正被老师带着玩游戏的小芽,眼神里掠过一抹深沉的寒意:“他们的目标变了。硬闯失败后,他们不再想用暴力抓走她,而是想……让她自己走出去。”
用糖果和夸奖作为诱饵,用“关爱”和“认可”作为包装,引诱一个在末世里被严格管束的孩子,主动奔向他们布下的温柔陷阱。
这比任何一次武装突袭都更加阴险,也更加恶毒。
苏清叶合上隔离箱的盖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共识。
他们不打算惊动孩子,不打算用严厉的禁止来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相反,他们要让小芽,“偶然”地发现这本书的存在。
傍晚,一家三口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
陆超在擦拭他的猎刀,苏清叶在整理草药,而那本封面精美的图画书,就被“不经意”地留在了餐桌的一角,仿佛是谁随手放在那里的。
果然,正抱着积木玩耍的小芽,眼角的余光一下子就被那只举着小旗的卡通兔子吸引了。
她放下积木,好奇地凑了过去,小脸上满是孩子该有的天真。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拿那本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的那一瞬间,她的小手却猛地一顿,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来。
她扭过头,看着苏清叶,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地说道:“妈妈,你上次跟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陷阱,都用最漂亮的糖纸包着。”
苏清叶整理草药的手停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撞上她的心口,酸涩、滚烫,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暖意。
她前世今生所有的坚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女儿稚嫩却清醒的话语,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她放下草药,走过去,轻轻地将小芽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
“对。”她的声音褪去了惯有的冰冷,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小芽说得对。所以,我们现在就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舍不得你‘吃苦’,非要追着赶着,亲手喂你吃下这颗毒糖。”
当晚,一场完美的复刻“赠礼”大戏,在基地的操场上悄然上演。
一本外观、重量、甚至连纸张气味都一模一样的书,被放置在操场角落的秋千上。
书页内,被巧妙地植入了微型针孔摄像头和一套由陆超亲手改装的气味缓慢释放装置,持续不断地模拟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薄荷奶糖香气。
猎人,已经布下了新的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小时后,就在基地即将进入深夜宵禁的时刻,一个身影出现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着破烂的衣服,背着一个捡拾垃圾的麻袋,像个被冻僵的流民,步履蹒跚地靠近了秋千。
他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仿佛被那本书吸引,犹豫着伸出手拿了起来。
就在他翻开第一页的瞬间,隐藏在书脊内的微型机关被触发!
“噗!”
一声轻响,一大蓬肉眼几乎看不见、但在特殊光线下会发出强烈辉光的荧光粉末,劈头盖脸地喷了他一身!
少年大惊失色,扔下书就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
黑暗中,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合围而至,动作迅如鬼魅,只用了不到三秒钟,就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审讯室里,面对苏清叶冰冷的目光,少年的心理防线几乎瞬间崩溃。
他哭着承认,自己是附近一个小型流民营地的幸存者,他的弟弟生了重病,对方承诺只要他完成任务,就能得到一支珍贵的抗生素。
他的任务,就是将这本书交给一个“叫小芽的小女孩”,并想办法说服她,让她相信外面有一个“儿童援助培训中心”,可以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少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们只让我完成任务后,对着空地说一句话就行……”
“什么话?”苏清-叶追问。
“……第七盏灯,亮了。”
苏清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然想起,不久前,小芽曾在睡梦中含混不清地呓语过:“灯……七……一闪一闪……”
当时她只当是孩子的梦话,此刻想来,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立刻冲回顾-问室,调出了学堂走廊的监控录像。
快进,定位,逐帧分析!
画面显示,每晚,当墙上的电子钟精准地跳到十点零七分时,走廊尽头那盏编号为“7”的应急照明灯,确实会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自行闪烁一次!
那闪烁的时间极其短暂,只有0.8秒,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
但对于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精准、最隐蔽的无线电时间同步信号!
敌人的渗透,已经到了这种无孔不入的地步!
深夜,厨房里,只有灶膛里的火焰在噼啪作响。
苏清叶,陆超,还有坚持要参与“作战会议”的小芽,再次聚集于此。
苏清叶没有去看那本复制的陷阱书,而是拿起了那盒被缴获的、密封完好的糖果。
她用手术刀片小心翼翼地拆开一颗,在半透明的糖纸内侧,发现了一串用微雕技术刻下的、比发丝还细的数字。
将所有糖果拆开,把所有数字拼接在一起,最终得到了一组完整的坐标。
陆超将其输入军用地图,一个红点在屏幕上亮起:南岭,废弃的3号气象站。
他凝视着那个红点,良久,才沉声开口:“这不是一条进攻路线……这是一封邀请函。”
邀请他们踏入一个精心布置好的屠宰场。
一直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小芽,忽然爬上了桌子,她的小手按在地图上,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认真。
“我们不去。”她干脆利落地说,“但是,我们可以派‘影子’去。”
“影子”,是她给自己最心爱的一辆遥控越野车起的名字。
那辆车被陆超用军工材料加固过,又被小芽自己用积木和胶水改装得面目全非,上面还装了一个她从旧收音机里拆出来的录音模块。
苏清叶看着女儿,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股不属于孩童的果决,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好。”她说,“这一次,换我们钓鱼。”
灶膛里的火焰猛地窜高,将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拉长,紧紧地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宛如一座坚不可摧、不可侵入的堡垒轮廓。
夜色更深,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清晨的第一缕光,将成为新战局的信号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