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秘银会的过程比预想的更程式化。
没有直接的通讯号码，也没有公开的申请渠道。艾莉丝按照老狗情报里提到的联系方式——一个加密的数据信箱地址发送了简短的咨询函。函件里只写了三行字：“考古研究团队，拥有经过验证的灵脉环境改造技术，寻求专业中介评估与变现可能。可提供部分技术参数供初审。”
发送时间是清晨七点。两小时后，回复来了。
不是文字信息，而是一个动态加密链接。链接有效期为三十分钟，点击后跳转到一个简洁的认证界面，要求输入临时生成的验证码，这个验证码在附件里，需要另一套解密算法才能读取。
“安全措施很到位。”墨先生评价，“防止信息被截获或误触。说明他们的客户群确实涉及敏感内容。”
凌点击链接，输入验证码。界面刷新，出现一行新的提示：“请于今日标准时十一时至十三时间，前往b5层‘银翼回廊’7号接待室。携带完整技术文档及身份凭证。仅限两人。”
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多余的说明。这就是秘银会的风格——专业、高效、不容置疑。
凌决定带瑞娜同去。瑞娜对技术细节最熟悉，而且她的冷静和务实能在谈判中提供支持。墨先生和艾莉丝则留守星梭号，继续监控集市动向和准备赌石市场的情报。
上午十点五十分，两人抵达b5层。
这一层的环境与之前见过的所有区域都不同。通道宽敞明亮，地面铺着深灰色的吸音材料，墙壁是光滑的银白色合金，每隔十米就有一盏嵌入式的暖色灯光。空气里没有任何异味，只有极淡的、类似臭氧的清新气息，这是高级空气净化系统的标志。
人很少。偶尔有穿着正装的人走过，脚步轻快，目不斜视。这里没有店铺，没有摊位，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门，门上用简洁的字体标注着房间号或机构名称。
“银翼回廊”是其中一条分支走廊。7号接待室在走廊尽头，一扇哑光的金属门前没有任何标识。
凌抬手轻触门边的感应板。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房间不大，约二十平米，布置得像一间简约的会客室。一张银灰色的椭圆桌，三把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光线从天花板均匀洒下。房间一角有个小巧的饮水机，旁边放着几个干净的玻璃杯。
桌子对面已经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仿生人。
她看起来约三十岁，齐肩的深棕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职业套装。皮肤质感与真人无异，但仔细观察能看到颈侧有极其细微的接口纹路。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目光平静而专注，嘴角带着标准的礼貌微笑。
“林先生，瑞娜女士，欢迎。”仿生人经理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我是秘银会初级客户经理，编号SI-07。你们可以称呼我‘七号’。”
声音温和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完全没有机械音的生硬感。
凌和瑞娜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七号也重新落座，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无可挑剔。
“首先，按照流程，我需要验证二位的身份凭证。”七号微笑着说，“请将腕带放置在桌面感应区。”
桌面亮起一个圆形光斑。凌和瑞娜照做。光斑扫过腕带，几秒后，七号面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一面半透明的数据屏。
“林，考古学者，b级权限，注册时间两天前。瑞娜，技术助手，b级权限，同一注册时间。”七号念出基本信息，“暂无交易记录，无违规记录，无商会关联记录。标准的初始档案。”
她抬眼看向两人：“通常来说，秘银会不接受注册不满七日、且无任何信用积累的新客户。但你们提供的技术摘要……”她顿了顿，手指在空中虚点，调出另一份文件，“‘基于能量共振原理的灵脉污染区域快速净化技术’，评估小组的初审意见认为，该项技术的理论基础扎实，应用场景明确，具备一定的商业化潜力。”
凌注意到她用的是“一定的”，这是中介的标准话术，先认可价值，但不过度抬高预期。
“所以你们破例了？”瑞娜问。
“秘银会的宗旨是为有价值的商品和客户提供服务。”七号回答，“信用记录是风险评估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真正稀缺的是独特的技术和资源。”
她从桌下取出一个银色的数据板，推到凌面前：“现在，我需要你们提供完整的技术文档。包括但不限于：核心原理阐述、能量回路设计图、材料需求清单、操作流程详解、安全注意事项、以及至少三组实验数据或实地应用记录。”
要求很详细。凌从随身包里取出墨先生准备好的文档芯片，插入数据板接口。
文件开始传输。七号安静地等待着，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数据板上跳动的进度条。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呼吸的节奏都保持恒定，仿生人不需要呼吸，这只是为了让人感觉更自然的设计。
传输完毕。七号拿起数据板，开始快速浏览。她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转动，这是在调用内部的解析程序。
大约三分钟后，她放下数据板。
“文档结构完整，技术描述清晰。”七号说，“但我有几个问题需要确认。”
“请讲。”凌说。
“第一，技术文档中多次提到‘混沌能量适配性’，但未详细阐述适配原理。这是因为技术尚未完善，还是涉及不便公开的核心机密？”
问题很尖锐，直指技术的关键难点。凌早有准备：“涉及部分核心算法。我们可以提供适配性测试的实证数据和效果对比，但原理部分属于团队的知识产权，希望在交易达成后以加密形式交付给买家。”
七号点头，在数据板上记录了什么：“可以理解。第二，文档显示该技术对操作者的能量控制精度有较高要求。这意味着它的适用对象不是普通工程团队，而是需要配备至少‘凝气中期’以上修为的修炼者作为技术员。这会大幅增加实际应用成本，你们是否考虑过？”
“考虑过。”瑞娜接话，“所以我们提供了两种操作模式：高精度模式需要修炼者操控，但净化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基础模式可使用我们设计的辅助稳定器，由普通技术人员操作，效率为标准值的百分之八十。后者更适合大规模推广。”
七号的眼中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微光，这是她在调用计算模块进行评估。“辅助稳定器的设计图在文档里吗？”
“在附录c。”瑞娜说。
七号调出相应页面，快速浏览。“设计合理。那么第三个问题：这项技术的来源。文档声称是基于‘灰烬星上古遗迹研究’的成果，但技术架构中明显融入了现代能量回路理论和材料学的最新进展。你们如何解释这种跨越？”
凌与瑞娜对视一眼。这个问题触及了他们背景故事的核心矛盾。
“我们的团队包括考古学者、工程师和能量系统专家。”凌平稳地回答，“研究过程本身就是跨学科的。我们在遗迹中发现了一些上古的能量操控铭文，用现代科学方法解析后，结合当前技术进行了实用化改造。完整的研究日志和原始数据可以部分提供，用于验证真实性。”
七号静静地看了凌两秒。她的表情依然完美，但凌能感觉到那双琥珀色眼睛背后的分析程序正在高速运行，评估每一句话的可信度，分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合理的解释。”七号最终说，“但按照秘银会的流程，对于涉及上古遗迹的技术，我们需要进行额外的溯源验证。这可能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并且会产生额外的鉴定费用，预计在一千灵晶左右。费用需要预付。”
一千灵晶。他们现在全部身家只有二十七枚。
“鉴定费用可以抵扣后续的中介佣金吗？”凌问。
“可以。”七号点头，“如果技术最终成交，鉴定费用会从佣金中扣除。如果交易未能达成，费用不退。”
典型的风险前置。中介机构永远不亏。
“我们考虑一下。”凌没有立刻答应，“在此之前，能否请你们先做一个初步估值？这样我们才能判断是否值得投入鉴定费用。”
七号的手指在数据板上轻点。“根据技术文档、应用场景、市场需求和竞品分析，初步估值区间为：独家买断权，八万至十二万灵晶；区域授权许可，每个区域两万至三万灵晶，建议拆分三到五个区域销售；技术入股合作，估值需与具体合作方商议。”
瑞娜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八万灵晶，足够他们拍下基因序列化石，甚至还能采购部分星髓。但距离混沌之尘和完整的灵根修复需求，还差得远。
“估价依据是什么？”凌问。
“三个因素。”七号调出一组数据图表，“第一，市场需求。已知的灵脉污染区域在联盟星域超过七百处，其中约一百处属于高价值矿星或居住区，净化需求迫切。第二，技术门槛。目前市场上的主流净化技术效率低下，周期长达数月甚至数年。你们的技术将周期缩短到‘数日’，这是颠覆性的优势。第三，竞争分析。目前有两家大型矿业集团在研发类似技术，但根据公开情报，他们仍处于实验室阶段，至少还需要一年才能实用化。”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是理论估值。实际成交价会受到买家意愿、谈判技巧、以及……技术真实性验证结果的影响。”
房间安静了片刻。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凌最终说，“以及……我们需要先解决资金问题。鉴定费用和后续的行动都需要灵晶。”
七号微微侧头，这是一个经过设计的、表示理解的动作。“理解。秘银会提供短期融资服务，但需要抵押物。或者，你们可以考虑先出售技术的部分非核心模块，换取启动资金。”
“非核心模块？”
“比如辅助稳定器的制造技术。”七号说，“它本身就有独立价值，而且不涉及你们的核心算法。预估售价在一万灵晶左右。足够支付鉴定费用和基础开销。”
这提议很实际，但也意味着要将一部分技术拆散出售。凌看向瑞娜，后者轻轻摇头——她不赞成把技术拆得太散，那样会增加整体暴露的风险。
“我们考虑所有选项。”凌站起身，“感谢你的时间。我们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给出答复。”
七号也站起来，礼仪无可挑剔：“期待你们的回复。离开时请使用走廊东侧的专用出口，那里直通公共区域，不会经过其他客户的接待区。”
她伸手在桌下按了什么，房间另一侧的墙无声滑开，露出一条明亮的通道。
凌和瑞娜走向通道。就在即将踏入时，七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一件事。”
两人回头。
仿生人经理站在桌边，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凌，表情依然是标准的微笑，但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林先生，在审核你们的档案时，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你们飞船的注册编码中，有一个很古老的校验算法。那种算法至少五十年没有在新注册的飞船上使用过了。”
凌的心跳平稳，但神识瞬间警觉。“我们的飞船是二手改造的，前身是艘旧货船。”
“合理的解释。”七号点头，“只是觉得很有趣。那么，再见。”
通道门在身后合拢。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走出一段距离后，瑞娜才低声说：“她察觉到了什么。”
“可能。”凌说，“但她的职责是评估技术价值，不是调查客户背景。只要我们的技术真实有用，她不会深究——除非有人特意要求她深究。”
“你觉得会是谁？”
“可能是秘银会内部的合规审查，也可能是……有人通过秘银会间接调查我们。”
他们回到公共区域，混入人流。凌的神识持续警戒，但没有发现明显的跟踪迹象。
回到星梭号时，墨先生正等着他们。
“如何？”
凌把见面过程简要复述了一遍。当听到七号提到飞船编码的细节时，墨先生的眼神凝重起来。
“那不是巧合。”他说，“她是在委婉地提醒我们，我们的背景故事有漏洞。秘银会作为高端中介，有义务对客户做基础背景核查。她没有戳穿，说明要么她觉得无关紧要，要么……她在观察我们的反应。”
“现在怎么办？”瑞娜问，“技术估值不错，但我们连鉴定费都付不起。真的要拆卖辅助稳定器技术吗？”
凌走到工作台前，看着上面显示的时间。距离赌石市场开市还有十四小时。
“不拆卖。”他做出决定，“我们等赌石市场的结果。如果明天能赢到足够的灵晶，就直接支付鉴定费，完整出售技术。如果赢不到……”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如果赢不到，他们可能连在永恒集市继续停留的资格都会失去。
舱外，永恒集市永不熄灭的灯光透过舷窗，在凌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七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还在注视着他，带着仿生人特有的、精准而冰冷的审视。
在这个地方，连一次看似简单的技术咨询，都可能变成多方的博弈场。
而他们手里的筹码，正在变得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