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苏清沅已经是沪江有名的老医生了。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却依旧精神矍铄,每天都在仁心诊所里行医,救死扶伤。诊所里的人很多,大家都很尊敬她,都喜欢听她讲过去的故事——讲她和陆时衍在烽火中的爱情,讲他们在仁心诊所的战斗,讲那些艰苦却充满希望的日子。
这天,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到诊所,手里拿着一个旧相册,说是她的爷爷让她来的,她的爷爷是当年和陆时衍一起战斗过的地下党员,现在已经病重了,想最后见苏清沅一面。
苏清沅愣住了,她跟着女孩,来到了医院。病房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到苏清沅,老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伸出手,声音颤抖地说:“苏医生,你来了……我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苏清沅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老先生,我来了。你放心,我会尽力救你的。”
老人摇了摇头,笑了笑:“不用了,苏医生,我知道我不行了……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关于陆医生的事……这件事,我藏了一辈子,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苏清沅的心跳猛地加快,她看着老人,眼里满是期待:“老先生,你说,关于陆医生的什么事?”
老人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当年,沪江沦陷后,我被日军抓了,关在司令部的监狱里。有一天,我看到日军把一个人抬了进来,那个人浑身是伤,腿上还在流血,可他的手里,却紧紧地攥着一张照片……我仔细一看,那个人,就是陆医生。”
苏清沅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声音颤抖地问:“那……那陆医生,他还活着吗?”
“活着,当时还活着。”老人点了点头,“日军把他关在了我的隔壁牢房,每天都对他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地下党的据点。可他宁死不屈,不管日军怎么打他,怎么折磨他,他都不肯说一个字。他每天都在牢房里,对着那张照片说话,说他对不起你,说他不能陪你等到抗战胜利了……说他很爱你,说等他出去了,就算断了腿,也要爬去见你。”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无尽的惋惜,“有一天夜里,日军又来拷打他,打得他奄奄一息,扔回牢房时,他嘴里还在念着‘清沅’……我爬过去,想给他点水喝,他却抓住我的手,把一张照片塞给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能见到苏清沅,把这张照片交给她,告诉她,我没食言,我一直在等她,我在北平的槐树下,等她’……”
苏清沅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老人的手背上。她终于知道,陆时衍没有死在黄浦江里,他被日军抓了,他受尽了折磨,却到死都在想着她,都在记着他们的约定。
“照片……照片呢?”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女孩连忙从相册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苏清沅。照片已经有些磨损,边缘卷了边,可上面的人影依旧清晰——是她和陆时衍在仁心诊所的窗边,她穿着白大褂,他穿着浅灰色西装,两人相视而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一场梦。照片的背面,是陆时衍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清沅,槐花开时,我在北平等你。时衍,1937.10.25。”
1937年10月25日——正是他跳江的那天。原来,他在被日军抓住前,就已经写下了这句话,就已经把他们的约定,刻在了照片的背面。
苏清沅紧紧地抱着照片,像抱着陆时衍的骨灰,像抱着他们逝去的爱情,哭得撕心裂肺。她哭他的坚强,哭他的执着,哭他的深情,更哭自己——哭自己这几十年的等待,哭自己没能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着他,哭自己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他最后怎么样了?”苏清沅哽咽着问。
老人闭上眼睛,眼泪也掉了下来:“三天后,日军见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把他拉去了刑场……我隔着铁窗,看到他被绑在柱子上,日军朝他开枪时,他还在喊你的名字,还在看着南方——那是沪江的方向,是你的方向……”
苏清沅再也忍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地攥着照片和脖子上的玉佩,玉佩的温度和照片的冰凉,交织在一起,像她和陆时衍的爱情,热烈而又悲凉。
老人看着她,轻声说:“苏医生,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我怕你受不了,怕你……”
“不怪你。”苏清沅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你把照片带给我……至少,我知道了他的结局,知道了他一直爱着我,知道了他没有食言。”
从医院回来后,苏清沅就病倒了。她躺在仁心诊所的床上,每天都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背面的字迹,看着脖子上的玉佩,想起和陆时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霞飞路的初遇,仁心诊所的朝夕相处,烽火中的相拥,还有那个关于北平槐树胡同的约定。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可她的手里,却一直紧紧地攥着那张照片,嘴里不停地念着:“时衍,我来了……槐花开了,我来陪你了……”
1985年的秋天,沪江下了一场大雨,和1937年那场雨很像,冰冷而缠绵。仁心诊所的风铃,在雨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牺牲的故事。
苏清沅躺在病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脖子上戴着那块刻着梅花的玉佩——照片上,她和陆时衍相视而笑;玉佩里,藏着他们一生的深情。
护士发现她时,她的手指间,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用颤抖的字迹写的:“时衍,等了四十八年,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北平的槐花开了吗?我带你喜欢的红烧肉,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苏清沅死后,人们按照她的遗愿,把她和陆时衍的照片、玉佩,还有那张纸条,一起埋在了黄浦江边上——那里是陆时衍跳江的地方,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爱情结束的地方。
墓碑上,没有刻名字,只刻着一句话:“沪上故梦,烬于烽火;一生深情,归于槐下。”
很多年后,有个年轻的姑娘,在整理奶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旧日记。日记的主人,是苏清沅。日记里,记录着她和陆时衍在烽火中的爱情,记录着他们的约定,记录着她几十年的等待。
姑娘看着日记,眼泪掉了下来。她按照日记里的地址,找到了北平那条种满槐树的胡同。春天的时候,槐花开满枝头,香飘满整条胡同,像陆时衍说的那样,很美,很安静。
姑娘站在槐树下,拿出苏清沅的日记,轻声念着:“时衍,槐花开了,我来了。我们终于,可以在和平的年代,好好地相爱了。”
风一吹,槐花瓣落了下来,落在姑娘的头发上,落在日记上,像一场温柔的雪。仿佛有两个身影,在槐树下相拥,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一个穿着白大褂,他们相视而笑,眼里满是深情,再也没有战争,再也没有分离,只有无尽的温柔和安宁。
沪江的烽火,早已熄灭;他们的故梦,早已消散;可他们的爱情,却像黄浦江的水,永远流淌;像北平的槐花,年年盛开,永远留在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留在了每一个记得他们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