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彦的决定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风,暂时吹散了笼罩在宋梅生头顶的阴霾。职权恢复,意味着他重新拥有了调动资源的权力和相对的行动自由,尽管码头这个心头肉还被秋田浩二死死攥着,如同被人掐住了物资通道的咽喉。但宋梅生清楚,鸠山彦的“信任”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高岛那双阴鸷的眼睛仍在暗处死死盯着他,等待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他必须尽快做出成绩,巩固这得来不易的喘息之机,同时,更要抓紧完成组织上交待的任务。
恢复办公的第一天上午,宋梅生处理完积压的例行公文,便将王大力秘密召至办公室。他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隔墙无耳后,才压低声音问:“大力,道外区那边,有更确切的消息了吗?”他指的是赵有才的下落。
王大力脸上带着奔波的风尘和一丝沮丧,摇头道:“副局长,弟兄们暗中查遍了道外的大小客栈、赌场、烟馆,甚至一些暗门子,都没找到赵有才的踪影。那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怀疑……是不是已经被高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宋梅生眉头紧锁,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死无对证,高岛就可以一直用这件事拿捏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查,活要活得明白,死也要死得清楚!”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件事你先放一放,有更紧急的任务。”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大幅哈尔滨地图前,手指点向城南一片标注着日文符号的区域:“这里,日军陆军通讯队的驻地仓库和……他们的废弃物资回收站。”
王大力凑过来一看,有些不解:“副局长,您要对日本人的通讯队下手?这可太危险了!”
“不是下手,是‘捡垃圾’。”宋梅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老李……不,‘掌柜’那边传来紧急消息,山里急需一批无线电零件,特别是大功率电台用的电子管和特定型号的电容电阻。这些东西,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日军管控极严。但是,再精锐的部队,也会有损耗,会有报废的设备。”
王大力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明白了!您是盯上鬼子报废的那些破烂玩意儿了?可那回收站肯定有鬼子兵把守啊!”
“明抢当然不行。”宋梅生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和借口。我记得,警察局下属有个负责废旧物资处理的部门?”
“对,有个杂务科,科长是个老油条,没啥实权,平时也就收收各科室的废报纸、旧家具什么的,卖给收破烂的换点小钱。”王大力回答道。
“就是它了!”宋梅生一拍大腿,“你马上以整顿后勤、增收节支的名义,把这个杂务科接管过来,不,是‘加强管理’。然后,以警察局的名义,正式向日军陆军通讯队提出申请,就说我们为了弥补经费不足,希望能有偿处理他们的一部分废弃物资,比如……废旧电线、报废的桌椅,还有那些完全无法修复的破烂无线电设备残骸。姿态要低,理由要充分,就说我们打算拆点金属、木头废物利用,卖的钱用来改善警员福利。”
王大力听得目瞪口呆,这主意听起来异想天开,但细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完全符合宋梅生一贯“贪财”、善于钻营的人设。“副局长,您这脑子……真是绝了!我这就去办!”
“记住,”宋梅生叮嘱道,“态度要诚恳,流程要正规。最好能想办法让通讯队的管事军官觉得这是个甩掉垃圾还能赚点小钱的便宜事。必要的话,可以私下许诺给经手人一点好处。”
“明白!”王大力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安排。
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日军通讯队的后勤军官是个叫小林弥太郎的少尉,是个典型的日本下层军官,刻板、贪婪,又带着点技术军官特有的傲慢和对琐碎事务的厌烦。当他收到哈尔滨警察局这份看似荒谬却又符合程序的申请时,先是觉得可笑,但听说能处理掉堆积如山的“垃圾”还能有一笔不大的进项,并且负责此事的王大力私下递上了一个装着不小数目银元的信封后,小林少尉的态度立刻变得“通情达理”起来。在他看来,这些满洲警察真是穷疯了,连皇军的垃圾都当宝贝。他大笔一挥,批准了申请,还“慷慨”地表示,除了极少数需要彻底销毁的机密部件,其他报废物品可以一次性打包处理给警察局,价格象征性地收一点就行。
三天后,几辆挂着警察局牌照的破旧卡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日军通讯队后院那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废弃物资回收站。这里简直像个科技坟场,堆满了锈蚀的电台外壳、断裂的天线、烧毁的变压器、以及各种拆得七零八落的电子元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宋梅生戴着口罩,亲自带队前来“验收”。王大力和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警察,以及被临时拉来的杂务科长老油条,看着这堆积如山的破烂,面面相觑,都觉得宋副局长这次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了。
负责看守回收站的是个胡子拉碴、眼神麻木的日本老军曹,以及几个无精打采的满洲国伪军。小林少尉派来的一个曹长(军士长)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躲到阴凉处抽烟去了,显然对这批“垃圾”毫不在意。
“快,都动手!把能搬的都搬上车!注意分类,金属归金属,木头归木头!”宋梅生大声指挥着,挽起袖子,亲自跳上一座废料堆,假装翻捡,实则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快速搜寻着目标零件。他来自现代,虽然不精通无线电维修,但基本的电子元件外形和标识还是认识的。
行动看似顺利,但危机总在不经意间降临。就在卡车快要装满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回收站门口。车上下来的人,让宋梅生心头一紧——高岛手下的行动队长,那个在码头上吃过瘪的秋田浩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一脸凶相的特务。
秋田浩二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秋田浩二阴沉着脸,径直走到宋梅生面前,目光扫过装满破烂的卡车,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冷笑:“宋副局长,真是勤勉啊!亲自带人……来捡垃圾?怎么,警察局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说,这些‘垃圾’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最后一句,几乎是贴着宋梅生的耳朵,用充满恶意的语气低声说出来的。
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王大力和手下警察都停下了动作,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枪套。那个日本老军曹和伪军也好奇地张望着。躲在阴凉处的曹长见状,也掐灭了烟头,走了过来。
宋梅生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露出无奈又带着点谄媚的笑容:“秋田队长说笑了。局里经费紧张,兄弟们的日子不好过啊。这不,想办法搞点创收,给大伙弄点福利。这些都是皇军确认报废的垃圾,我们拉回去拆点废铜烂铁卖钱,也算是废物利用,不给皇军添麻烦嘛。”他这话既是说给秋田听,也是说给旁边的日本曹长听。
秋田浩二显然不信,他围着卡车转了一圈,猛地用手杖戳了戳车上一个锈迹斑斑的电台外壳,发出哐当的响声:“废物?我看未必吧!宋梅生,我怀疑你以处理垃圾为名,窃取皇军军事物资!这些报废的电台零件,说不定经过修理,就能被反日分子利用!”
这话就说得极其严重了!连那个日本曹长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宋梅生心中冷笑,秋田这蠢货倒是误打误撞说对了一半目的,但他绝不能承认。他脸上做出夸张的委屈表情:“秋田队长,您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这些都是小林少尉亲自批准处理的废品,都有手续的!您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小林少尉!再说,您看看这些东西,”他随手从车上拿起一个外壳碎裂、线圈都烧得焦黑的变压器,“这玩意儿要是能修好,我宋梅生当场把它吃下去!”
他这半真半假的表演,加上抬出了小林少尉,让那个日本曹长点了点头,对秋田浩二说:“秋田队长,这些东西确实都是经过确认报废的,小林少尉有交代。”
秋田浩二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宋梅生,又看了看满车的破烂,实在找不出什么明显的把柄。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宋梅生,忽然,他眼中凶光一闪,对手下的特务命令道:“给我搜!仔细地搜!重点检查那些装小零件的箱子!我就不信找不出问题!”
几个特务如狼似虎地就要上车翻查!宋梅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确实将一些品相较好、可能修复的关键小零件(如某些型号特殊的电子管、完好的可变电容等),混在了一大堆真正的垃圾里,准备回去再仔细分拣。如果被秋田的人当场翻出来,虽然可以狡辩是捡垃圾无意中得到的,但以秋田的尿性,绝对会大做文章!
“住手!”宋梅生猛地跨前一步,挡在卡车前,脸色也沉了下来,“秋田队长!这里是日军通讯队的地方,处理这些垃圾是小林少尉批准,这位曹长阁下也在场见证!你特务科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还是说,你连皇军后勤部门的事务也要干涉?你要搜,可以!请先拿到鸠山机关长或者通讯队主官的手令!否则,就是蓄意挑衅,破坏皇军内部团结!”
宋梅生再次祭出了“以下克上”和“破坏团结”的大帽子,语气强硬,寸步不让。他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一旦让秋田的人上车,后果不堪设想。
秋田浩二被宋梅生连番顶撞,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手按在了枪套上。那个日本曹长见状,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秋田浩二在自己地盘上撒野感到不满。“秋田队长,这里是军事驻地,请你注意影响!”曹长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秋田浩二死死盯着宋梅生,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撕碎。僵持了足足一分钟,他最终还是没有胆量在日军驻地里强行搜查。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宋梅生,你等着!我们走!”说完,带着手下悻悻地上车离开了。
望着黑色轿车扬起的尘土,宋梅生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好险!
“副局长,没事吧?”王大力凑过来,低声问。
“没事。”宋梅生摆摆手,对那个日本曹长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曹长阁下主持公道。”
日本曹长摆摆手,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快!装车,立刻离开这里!”宋梅生不敢再多停留,命令手下加快速度。
当最后一辆满载着“垃圾”的卡车驶离日军通讯队回收站时,宋梅生坐在副驾驶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科技坟场。虽然过程惊险,但目标总算初步达成。这满车的破烂里,究竟能淘出多少“宝藏”,又能为山里的战友带去多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