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云山,张一凡的心跳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加速。这种凡俗肉体最直接的反应,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奇异。
近乡情怯,这四个字此刻在他心中无比清晰。纵使他神识若全力展开,足以在瞬间将庄园内的一草一木、亲人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但他强行收敛了所有超凡的感知。
他封闭了那浩瀚如星海的神识,压抑住体内那奔流不息、却只能在小范围内循规蹈矩的元婴之力,他想要,也必须要,像一个真正的、离家已久的游子那样,用双眼去观察,用双耳去倾听,用肌肤去感受,去迎接那份最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力量的惊喜与重逢。
车子在庄园那扇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前停下。张一凡推门下车,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是灵植特有的清冽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由墨小七阵法引动的纯净水汽。这味道,刻在他的灵魂里,比任何仙草灵药都更让他心安。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为了“入乡随俗”而换上的普通夹克,迈步走向大门。
就在他伸手,准备按响那个古铜色门铃的瞬间,大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母亲李秀英。她手里拿着个小巧的喷水壶,正准备给门口摆放的几盆长势喜人的兰草浇水。当她下意识抬头,看到门外逆光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影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僵在了原地。
“哐当——”
手中的水壶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壶里的清水汩汩流出,迅速浸湿了她的布鞋鞋面,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直勾勾地看着张一凡。
“妈。”张一凡看着母亲,几年不见,她鬓角的白发似乎又添了几缕,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一些,但气色红润,显然平日生活顺遂,灵气的滋养功不可没。他鼻子一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轻轻唤了一声。
“一……一凡?!”李秀英像是被这一声呼唤骤然惊醒,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猛地扑上前,双手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摸着儿子的脸颊、胳膊、肩膀,仿佛要通过这最原始的触感来确认眼前之人不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是我的儿!是我的儿回来了!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建国!建国!快出来!儿子回来了!娟儿!小七!你们都出来啊!一凡回来了!”
她语无伦次地朝着院内喊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巨大到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惊喜和不敢置信,那嘶哑的哭腔中,是积压了数年的担忧与牵挂。
霎时间,整个云山庄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平静湖面,涟漪瞬间扩大为汹涌的波涛。
张建国原本正在后院那片被灵雾笼罩的湖边,慢悠悠地打着那套蕴含了张一凡改良导引术的太极。听到老妻那变了调、带着哭音的呼喊,尤其是“儿子回来了”那几个字,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猛地一滞,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
下一秒,他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年龄和往日沉稳的敏捷速度,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当看到门口那个笑中带泪、活生生的儿子时,这个一向内敛、情绪很少外露的老父亲,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了抱儿子,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在张一凡宽厚的背上拍得砰砰作响,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娟正在厨房里,系着那条素雅的围裙,和母亲李秀英一起准备一家人的晚餐。
她手上还沾着揉面留下的细白面粉,听到婆婆那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和那个日夜在她心头盘旋的名字时,她的心脏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厨房,站在房檐下的阴影里,目光穿过院落,牢牢锁定了那个站在门口、风尘仆仆却笑容依旧温暖的身影。刹那间,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她甚至来不及擦拭,只是快步上前,穿过庭院,在众人面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埋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胸前,感受着他真实的心跳和体温,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千言万语,无尽的担忧与思念,都化作了这无声的拥抱。张一凡也用力回抱着她,手臂环住她的腰背,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仿佛怀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怜惜。
“爸爸!”“爸爸!”
两个孩子清脆的呼喊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壮壮和苗苗像两颗出膛的小炮弹,兴奋地从屋里冲出来,一人一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张一凡的大腿。
几年光景,两个孩子都像抽条的小树苗,长高了一大截。壮壮虎头虎脑,眉眼间越发有了小男子汉的轮廓;苗苗也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继承了母亲秀气的五官。他们仰着小脸,红扑扑的脸蛋上洋溢着纯粹无邪的喜悦和全然的依赖,眼中没有丝毫的陌生,只有父亲归来的巨大快乐。
紧接着,张启、张昀修和墨小七也闻讯赶来,激动地围拢过来。两个小伙子气息沉稳了不少,显然修炼没有懈怠,激动地喊着“一凡哥”。
墨小七更是恭敬地躬身行礼,喊了声“师父”,眼中充满了孺慕与崇敬。院子里顿时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云山庄园的天空。
晚宴自然是极其丰盛的,充满了家的味道。
李秀英和王娟几乎是倾尽所能,把冰箱里储存的各种灵蔬、珍品食材都拿了出来,做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餐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香气四溢。
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热烈得如同过年。七嘴八舌地问着张一凡这几年的经历,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张一凡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说是国家安排了一项高度保密的特殊科研勘探任务,地点在一个通讯信号完全隔绝的极端环境里,任务性质要求绝对保密,所以一直无法联系家里。如今任务圆满结束,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他避重就轻,讲了一些极地冰川的壮丽,星空的璀璨,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野外生存见闻,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漫长的出差。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与战斗、修行、生死危机相关的细节,将那段波澜壮阔、险死还生的经历,掩盖在了平凡的说辞之下。
一家人听着,时而惊叹,时而感慨。张建国不时点头,表示理解国家任务的重要性;李秀英则不停给儿子夹菜,心疼地说他瘦了。
王娟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只是偶尔,在他描述某些“普通”经历时,她的眼神会微微闪烁,似乎能穿透那平静的表象,感受到其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张一凡看着父母脸上满足而欣慰的笑容,看着妻子眼中重新焕发的光彩,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活泼可爱的模样,看着兄弟姐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被一种巨大而平实的幸福感填满。这喧嚣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就是他豁出性命,也想要守护的人间至味。
然而,在这极致的温馨与喧闹之下,一些细微的、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还是如同水底的暗礁,被最亲近、最细心的人悄然触碰。
饭后,张建国兴致勃勃地拉着儿子下棋。依旧是那副用了多年、边角已被摩挲得温润光滑的木质棋盘。
张一凡执黑,张建国执红。
棋局平稳进行,张建国依旧是老习惯,下到中盘,遇到关键处便陷入长考,眉头紧锁,手指夹着棋子,半天落不下去。
张一凡安静地等待着,目光落在棋盘上。以他如今的神识计算力,即便不动用分毫,仅凭远超常人的大脑活性,也足以在瞬间推演出后续数十步的所有变化,轻而易举地找到数条足以奠定胜局的绝杀之路。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欣赏庄园的夜景,然后,仿佛随意地,走了一步看似平常的“跳马”。
这一步,恰好“忽略”了一个隐蔽的杀招,反而给父亲留出了一个看似可以反击的“机会”。张建国眼睛顿时一亮,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立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战机,一番看似精妙、实则仍在张一凡预料之中的运筹,最终“艰难”地赢下了这盘棋。
“哈哈!将军!”老爷子落下最后一子,开心得像个考了满分的孩子,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脸上满是得意与满足,“看来你这几年在外面奔波,手艺是真生疏了啊!还得练!”
张一凡笑着投子认负,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与“佩服”:“爸的棋艺是越来越老辣了,我这点水平,不够看了。”
只有一直安静坐在一旁观战,时不时给父子俩续上茶水的王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自然。丈夫那一步“失误”,太过精准,太过……刻意。
仿佛不是疏忽,而是经过精确计算后,故意递到父亲手边的一个“破绽”,目的只是为了博老爷子一笑。这份心思,细腻得让人心疼,也……让人不安。
最让她心生疑窦的,是随后几天里观察到的更多细节。
张一凡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晚雷打不动地在静室打坐修炼到深夜。现在,他几乎和她同时入睡,作息规律得像个标准的上班族。
这本身或许是好事,说明他不用再那么辛苦。但有一次,王娟半夜醒来,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丈夫,却心头猛地一紧。
张一凡呼吸悠长到了近乎停止的地步,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若非指尖触及的肌肤传来温润如玉的触感,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她几乎要以为……
那一刻,他安静得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一尊沉眠于历史长河中的古神只,与周遭凡俗的睡眠格格不入。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疏离感瞬间攫住了王娟的心。
她几乎是颤抖着,轻轻推了推他。
张一凡立刻“醒”来,那悠长的呼吸瞬间恢复正常,变得与常人无异,眼神清明透彻,没有丝毫普通人刚醒时的朦胧与迷茫,柔声问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王娟摇摇头,压下心中的惊悸,只说没事,依偎进他怀里,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被刻意控制过的、恰到好处的拥抱力量,却再也无法入睡。
她还注意到,张一凡偶尔会去回春堂。
这家由他最初创立的小诊所,如今早已名声在外,成为全国乃至国际上某些特定圈子里都赫赫有名的“圣地”。但他去那里,不再亲自出手施展那神乎其技的医术,更多的是坐镇指导,与秦伯源等老中医探讨病例,或用他渊博如海的中医药理知识,优化一些方剂。
他的指导依旧精准无比,往往一针见血,却绝不动用任何超常的力量。
他也依旧会去照料那片息壤。如今的息壤,在他离开前留下的布置和灵脉滋养下,已然扩大到约莫五十平米见方,如同一块散发着浓郁生机与柔和光晕的瑰宝,静静躺在云山灵脉的核心之处。息壤之上,各种灵药繁茂生长,流光溢彩,药香扑鼻。
张一凡会像最耐心的老农,蹲在息壤边,用手轻轻拨弄泥土,感受其蓬勃的灵性,偶尔会引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经过极度压缩和净化的星辰之力,如同给饥渴的禾苗滴入一滴甘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它的活力,却绝不肆意催生。
他依旧会指导张启、张昀修和墨小七的修炼,但方式彻底变了。
他只动口,绝不动手演示。讲解功法原理,剖析能量运行关窍,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却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手一道真元打入他们体内引导周天。他甚至严厉告诫他们,修炼务必循序渐进,夯实根基,绝不可贪快冒进,仿佛对“力量”本身,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与忌惮。
这些变化,点点滴滴,汇聚成河,在王娟心中流淌,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
几天后,龙魂局的青龙来访。他现在已经是局里名副其实的核心骨干,地位仅在周天正之下,气质更加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但他见到张一凡,依旧是那份发自内心的亲近与敬重。两人在西山亭坐下,墨小七奉上清茶。
“一凡,说真的,”青龙看着他,语气带着由衷的感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现在可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连局长都常说,有你坐镇,咱们腰杆子都硬气得多。这种感觉,是不是特别……不一样?”他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巅峰的体验。
张一凡闻言,却是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得意,反而带着一丝青龙无法理解的沉重与萧索。他抬手,随意地指了指亭外不远处,那块用来点缀景观、重达数吨的嶙峋巨石:“天下第一?青龙,你看那块石头。”
青龙疑惑地转头看去,不明所以。
张一凡继续道,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我现在啊,就像是能徒手把这块石头,像捏泥巴一样,随手捏成最细微的粉末,不费吹灰之力。”他顿了顿,看着青龙骤然收缩的瞳孔,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嘲,“但偏偏,有无数双眼睛,或者说,这整个天地,都在死死地盯着我,告诉我,绝对不能这么做。甚至连轻轻碰一下,都得掂量掂量后果。”
他收回目光,看向青龙,眼神深邃如渊,“因为我一碰,可能就不只是石头粉末那么简单了。引发的连锁反应,或许会波及很远,伤及无辜。”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是无人能懂的寂寥,“所以,青龙,你说这‘天下第一’有什么意思?我现在是‘束手束脚第一’才对。别说跟人动手了,连平日里修炼,都不敢全力运转周天,生怕一个控制不好,引动的能量漩涡,就把咱们头顶这片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这番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内容却石破天惊,蕴含着的信息量让青龙目瞪口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气息平和、与常人无异的挚友,试图理解他话语中那恐怖的潜台词,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能把数吨巨石随手捏成粉末?
修炼都不敢全力运转?怕把天捅个窟窿?这……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而这一幕,两人之间的对话,尤其是那“束手束脚第一”、“把天捅个窟窿”这几个字,如同带着千钧重量,一字不落地,被恰好端着新沏的茶点和水果走过来的王娟,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瓷杯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那些字眼,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轰然嵌入她心中那模糊不安的轮廓里。
之前所有的疑虑、那些细微到几乎被她忽略的不协调——刻意的棋局失误、近乎停滞的睡眠呼吸、不再动用的神奇力量、对修炼的极端谨慎……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答案。
一个让她心惊肉跳,却又无比接近真相的答案。
当晚,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相拥人影的轮廓。王娟靠在张一凡怀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入睡。
她用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良久,才用一种仿若梦呓般的、轻得几乎要融入夜色的声音开口:
“一凡,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回来……到底怎么了?”
张一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虽然瞬间就放松下来,但这细微的反应,如何能瞒过与他心意相通、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他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柔声道:“没怎么啊,就是回来了,心里踏实,有点感慨罢了。”
“不对。”王娟抬起头,在昏黄迷离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猜测,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混合着心疼与坚定的温柔,“我感觉得到。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变了心,是……你整个人,更深了,也更重了。像……像背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如玉,却让她心中那份酸楚更甚,“告诉我,好吗?无论是什么,我们是夫妻,本该同心。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着。”
她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指甲甚至微微泛白,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所有的决心与力量传递给他。
张一凡看着妻子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他影子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毫无保留的支持。他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了。任何的搪塞,都是对这份深情的不尊重。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将那惊世骇俗的真相,用最不伤人的方式说出来。然后,他缓缓坐起身,王娟也跟着坐起来,依偎在他身边,拉起薄被盖住两人的腿,静静等待着,像两尊依偎在夜色中的雕塑。
“娟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超出我们以往所有认知的事情。”
他不再隐瞒,选择将部分真相,用尽可能平和、去掉所有血腥与惨烈细节的语气,告诉了她。他讲述了因为力量的提升,触及到了一个无形的界限,引来了这片天地本身的“关注”和“限制”。
“……所以,我不是不想,而是真的不能。”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与歉意,“我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动用力量,哪怕是为了保护你们。我不能全力拥抱你,怕失控伤到你;不能随意施展法术,怕引发难以预料的灾难;甚至……不能长久地、毫无顾忌地留在这里。我的存在本身,对这个世界脆弱的平衡,对你们,都可能是一种潜在的、不可控的危险。”
王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是握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指节泛白。
当听到最后那句“潜在的危险”和“不能长久留下”时,她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自己被牵连,而是因为心痛。
她心痛丈夫在外面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才换来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结果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心痛他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回到家还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心痛他明明拥有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却连拥抱家人都要克制。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揩去他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润,实际上是她自己的泪水沾湿了手指。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温柔:“傻子……谁要你全力拥抱了?你现在这样,轻轻抱着我,就很好,很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酸楚与不舍都压下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这个家,这片庄园,太小了,已经留不住你了。你的天空,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在那些星辰大海里。”
张一凡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预想过王娟会哭泣,会恐惧,会挽留,却万万没想到,她如此通透,如此决绝,如此……理解。
“娟儿,我……”他想解释,想承诺,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
“别说了。”王娟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泪中带笑,那笑容凄美而灿烂,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辉与妻子的坚贞,“我王娟的男人,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注定不是凡人。我不能,也绝不会成为拴住你的那根线,把你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看着你束手束脚,日夜煎熬。”
她的语气变得愈发坚定:“如果你有办法离开,去找一个能让你自由呼吸、尽情施展的地方,那就去吧!不要有顾虑,不要为我们担心。”
巨大的感动和如同潮水般的酸楚一同涌上张一凡的心头,冲击着他坚如磐石的道心。他猛地伸出双臂,将妻子紧紧地、却又无比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将脸埋在她散发着熟悉清香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这让他灵魂安宁的气息。
“对不起……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几个字,却承载了他所有的情感。
第二天,在王娟的主动劝说和全力支持下,张一凡召集了全家所有人,包括张静一家,在庄园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开了一次严肃而温馨的家庭会议。
当张一凡将自己面临的困境、天道的无形压制,以及那个可能通往星海、寻找出路的上古“恒星际传送阵”计划,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和盘托出时,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秀英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如同断线的珠子,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旁张建国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张建国脸色凝重如山,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一言不发,只是那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孩子们似懂非懂,但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沉重气氛,都乖乖地依偎在父母身边,睁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张启、张昀修和墨小七则是满脸的震撼与不可思议,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神话故事。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还是张建国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把沉浸在悲伤和震惊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豁然站起身,走到张一凡面前,像小时候鼓励他那样,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斩钉截铁的豪迈与豁达:
“好!说得好!好男儿志在四方!古人还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现在,我儿子的‘方’,在星辰大海!那是比地球更大的家,比夏国更大的国!爸懂!爸支持你!”
他环顾了一下神色各异的家人,目光最后落在还在抹眼泪的李秀英身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秀英,哭什么!咱们儿子这不是去遭罪,他是要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是给咱们老张家列祖列宗,给咱们整个国家,甚至给咱们这蓝色星球长脸的大好事!咱们应该高兴!应该挺直了腰杆子为他骄傲!”
李秀英看着丈夫坚定无比的眼神,又看看儿子那隐含愧疚却又无比坦然的目光,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用力点着头,声音哽咽断续:“我……我就是……就是舍不得……心里揪得慌……建国说得对,妈……妈也支持你。就是……就是去了那天上,人生地不熟的,要……要好好照顾自己,吃饱穿暖,记得……记得常捎个信回来……妈……妈等着……”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王娟红着眼圈,走过去,轻轻搂住婆婆的肩膀,低声安慰着,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地流。
张启和张昀修对视一眼,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胸膛起伏,激动地大声说:“一凡哥!你放心去!家里有我们!我们一定会拼了命地修炼,看好家,照顾好大伯大娘和嫂子!将来……将来等我们厉害了,也一定要去那个星海找你!你等着我们!”
墨小七更是直接走到张一凡面前,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眼圈泛红,声音却斩钉截铁:“师父!弟子在此立誓,必定穷尽毕生心力,守护好云山基业,勤修师父所传大道,精研阵法,绝不负师父再造之恩!云山在,弟子在!期待与师父在星海重逢之日!”
小辈们的誓言,带着少年人的热血与赤诚,冲散了离别的愁云,为这沉重的氛围注入了一股昂扬的朝气。
张一凡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明大义的父亲,慈爱不舍的母亲,坚毅支持的妻子,热血沸腾的弟弟妹妹,忠诚可靠的弟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心中那因为天道压制而带来的阴郁与束缚感,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浓浓的、毫无保留的亲情与理解所融化。
前路虽未知,但根脉已深种。有此为基,何惧星海浩渺?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而温暖的笑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