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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山的秋阳暖得像层薄棉,漫过谷场时,新麦翻涌着金浪,裹着清润的麦香。

张远和令狐娇立在谷堆旁,望着刘兰低头核收粮数的身影。

她指尖拈着算筹,在竹片上飞快滑动,额角碎发被风掀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衣襟上还沾着几粒细碎的麦糠。

“刘兰,过来歇歇。”他扬声唤道。

刘兰抬眸,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先生素来严肃,鲜少在忙时找她闲聊。

她将算筹交给副手,快步走来,脚步轻捷如雀:“先生找我?”

“坐一坐吧。”张远指了指谷堆旁的草垛,语气温和。

刘兰依言坐下,草梗的粗糙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还记得逃难那年吗?”张远望着远处叠嶂的山影,声音漫进风里,“绵河边上,你俩缩在石缝里,冻得牙齿打颤,饿得只剩一把骨头。”

刘兰的眼眶倏地热了。

怎么会忘?那年她和姐姐快熬不下去,是张远带着流民队伍路过,伸手将她们从绝境里拉了出来。

“那时候你们哪有正经名字,就叫‘大丫’‘二丫’。”张远唇边漾起浅淡笑意,“后来跟着我,我让你们说各自喜欢的东西,就有了刘菊、刘兰。菊能耐寒,兰自有香,都是经得住风雨的性子。”

“记得。”刘兰的声音轻轻发颤,“先生当年找到我们的那个石缝里,就长着一株兰花。安安静静的,却挺香,在石缝里扎了根,还硬是抽出了芽。所以我心中就偏爱兰。”

后来,姐姐刘菊性子烈,成了最早的女兵;刘兰却被张远带在身边,从认字写字学起,慢慢接触记账、舆图、民政。

她最肯下苦功,也最聪慧,渐渐成了张远最倚重的学生,成了现在人人都尊敬的“刘司政”。

“当初一起起名的伙伴,洪松、游竹、黄露、方梅……”张远的声音沉了下去,“或是饿死,或是病死,或是战死,活到现在的没几个了。

人活在世上,就像风中尘埃,被时代的洪流裹着走,谁也逃不开世道的威压,挣不脱命运的牵绊。

人活在世啊,看似路有千万条,实则都被世道捆着往前。”

谷场的风忽然静了,麦浪的起伏也缓了些。

刘兰望着张远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底的不安像野草般疯长。

先生从不跟她空谈过往,这般铺垫,定是有重事要说。

她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是不是……张青出事了?”

她还是这般敏锐。

张远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卷麻纸——那是南阳传来的消息,上面只寥寥数字:“张父病逝,张青成婚”。

他低声道:“他父亲走了。临终前,家里给办了婚事,说是冲喜。”

刘兰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发麻,却压不住心口的钝痛。

“他不是……”她想说“他答应过会回来”,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轻轻的体谅,“他一定很难受。”

没有质问,没有怨怼,只有满心的懂得。张远看着她强撑平静的模样,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成婚没几日,他父亲还是去了。”张远的声音更低,“他现在病得很重,躺在床上,连药都喝不进。”

刘兰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忽然站起身,朝着帐子的方向走:“我去写封信。”

“刘兰。”张远叫住她。

她停在原地,背影挺得笔直,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腰的兰草,看着倔强,根须却在土里悄悄发颤。

“其实,你不必这般坚强。”张远的声音穿过风,轻轻落在她耳边,“你可以软弱的。”

那道紧绷的背影猛地晃了晃。

像是有人用针挑破了她精心缝补的铠甲,那些被“刘司政”的身份藏起来的委屈、难过、心疼,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转过身,眼泪终于决堤,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我知道他身不由己……”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外面的世道规矩重,他又是独子……可我就是、就是难受……”

她喜欢张青,喜欢的就是他那点“不合规矩”的痞气。

第一次在靶场见他,这家伙背着弓跟人打赌,说能射中百米外的陶罐,结果箭擦着罐沿飞了,他挠着头冲她笑,阳光落在他的虎牙上,亮得晃眼。

跟他在一起时,她不用掰着算筹核粮草、埋首案牍理民政,更不用时刻绷着“不能让先生失望”的弦——她只是刘兰,纯粹的、无拘无束的刘兰。

可现在……

令狐娇立在张远身侧,见她绷不住崩溃,便快步上前将人轻轻抱住,手掌顺着她的背脊缓缓摩挲:“哭吧,哭够了,心里就松快了。”

刘兰靠在她怀里,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本就还是个孩子啊,不过是被乱世推着成长。

秋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谷场的麦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漫过了整个静谧的午后。

哭够了,刘兰抬起通红的眼,接过令狐娇递来的帕子,用力擦了擦脸。

“我去写信。”这次,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只是眼底还浮着未干的水光。

案前的麻纸铺开,刘兰握着笔,指尖还有些发颤。

她没问“为什么”,没说“我等你”,只一笔一画地写:“闻伯父仙逝,甚痛。世事难全,不必苛责自己。望保重身体,善自珍重。刘兰字。”

墨迹落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圈。

此时的南阳,张家的孝堂早已撤去,只剩厢房里的药味挥之不去。

张青躺在榻上,眼窝深陷,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满脑子都是父亲临终前望着他的眼神,还有族老们“冲喜能救命”的笃定。

可终究,什么用都没有。

他连自己的命,都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捏得死死的。

他忽然觉得,长睡不醒也挺好。

至少不用想刘兰,不用想那些被辜负的诺言,不用想这操蛋的世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氏端着新煎的药进来,满眼担忧,轻声道:“夫君,该喝药了。”

张青没动,任由苦涩的药汁被一勺勺喂进嘴里,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再也映不出半分往日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