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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四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上党南部的天井关,雄踞太行南端的咽喉之处,是太行八陉中太行径的要害锁钥。

关前三眼天井泉深不可测,泉水北流注入白水,关墙便依着这天然地势筑就。

此关始建阳朔三年,历经修缮后愈发坚固,青砖砌成的墙体沿山脊蜿蜒,与两侧峰峦叠嶂的山势融为一体,只留中间一道城门扼守着南下洛阳的羊肠古道。

历史的轨迹早已因蝴蝶振翅而偏移,张远没了“天眼”的依仗。

他本就不是天生的领袖,只是个揣着赤诚之心的普通人,许多事都得摸着石头过河。

此刻他望着关下盘旋如丝的古道,只觉得前路和这山间云雾一样,模糊难辨。

天井关守将洪伯,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筋骨练得结实如铁,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站在关隘前,身旁的封龙军士兵个个甲胄齐整,手中长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洪老哥,”张远望着南方云雾缭绕的山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里离洛阳有多远?”

洪伯挠挠头,粗声答道:“谁细数过那劳什子路程?估摸着几百里,或许上千里吧。”

“实际上,也就两百里出头。”

张远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这关南连星轺驿、碗子城等隘口,顺着羊肠坂下去就是河南地界,若不算黄河天险,真派一支奇兵昼夜奔袭,三四天就能摸到洛阳城下。”

“啊?这么近?”

洪伯惊得瞪大了眼,嗓门也高了几分,“那汉军都过去几十天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难不成是怕了咱们?”

“怕?他们只是腐朽了,运转不灵罢了。”

张远望着远处隐入云层的山道,眼神变得锐利,“朝廷手里早没多少可用之兵,集结部队得费功夫;

再加上这一带常有黑山军活动,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朱儁老狐狸不是易与之辈,谁也说不准他们啥时候就从哪个山沟里杀出来。”

洪伯拍着胸脯:“你说吧,要我做啥!”

张远沉声道:“我们得打个时间差,在汉军主力来之前拿下太原,扫掉后顾之忧。

主力都调去打太原了,你得守住天井关,至少守二十天,等主力南下支援。”

洪伯扬眉,脸上露出悍色:“二十天?我给你守四十天!

让他们放宽心,打下晋阳再慢慢回来!

我洪伯在,这天井关就塌不了!”

“洪老哥,你手里就一千封龙军,底子薄。”

张远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任务重,压力大,可得管住脾气,别动不动就冲第一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放心,我懂轻重。”

洪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正规虽然只有一千,但已经有四五千赤卫队正向这里集结。

兵力真不够了,我再把周边赤卫队都动员起来,依托这山形地势,让他们来个有来无回!

你赶紧回去忙你的,别惦记这儿。”

“那我走了。”张远转身,刚要迈步,却被洪伯喊住。

“等等。”洪伯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阳荷,粗糙的手指擦了擦,扔了过去。

张远伸手接住,一股熟悉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记得不?光和四年逃难那会儿,你就是用这野阳荷救了我一命。”

洪伯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我查地形时见着了,这山里多的是,比当年那个还鲜灵。”

张远摩挲着手里阳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这东西能做出好些花样,凉拌着吃、炒着吃,还能腌制吃。等以后有空了,我做给你尝尝。”

“好,我等着。”洪伯用力挥挥手,“路上小心!”

张远离开天井关,一路疾驰,到了二十里外的高都城。

这里已是另一番景象:校场上尘土飞扬,赤卫队的士兵们正在呐喊着操练,虽无统一甲胄,却个个腰杆挺直,喊杀声高昂;

粮仓和武器库前,民夫们正忙着搬运物资,车轮滚滚,人声鼎沸,一派紧张而有序的备战景象。

入夜后,高都城渐渐沉寂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油灯豆大的火苗被穿窗的夜风拂得轻轻晃动,将张远的影子投在土墙之上,忽明忽暗。

他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杆已被掌心的汗浸得微润。

案上摊着糙纸,墨迹未干的地方泛着浅灰,那是《星火报》第二期的草稿。

心里像压着团火,烧得他指尖发烫。

那些被皇甫嵩、董卓、朱儁屠戮的太平道信徒,那些堆成京观的累累白骨,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笔锋落下,力道几乎要戳穿纸面。

刊首一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接着,他奋笔疾书。

先是历数当年的滔天暴行:“皇甫嵩焚仓,董卓屠城,朱儁筑观……数十万无辜百姓,或死于刀兵,或曝尸荒野,满城哀鸿,遍地白骨!”

写至此处,他停了停——那些文字不是凭空编造,是无数亡魂的哀嚎,是刻在乱世骨头上的伤痕。

再往下,笔锋陡然转厉,痛斥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师”:“彼等身披官袍,口称忠君,实则豺狼心性!

破城之日,先掠粮草,再抢妇孺,视百姓如草芥,比之盗匪更甚!

自诩替天行道,不过是替世家大族扫清障碍,替腐朽朝廷镇压反抗!”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油灯芯噼啪作响。

张远的目光落在纸上,忽然想起那些跟着他刨地、练兵、喊着“人民永昌”的弟兄,想起那些捧着粗粮也要把孩子送去识字的老乡。

他们怕过吗?

或许怕过刀枪,怕过饥饿,却从未怕过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最后,他蘸了蘸墨,写下结尾,字迹里带着股逼人的锋芒:“以血腥慑民,徒增其愤。

彼愈残暴,愈显内虚而胆怯。

若他日,我等执刃立于其前,当问之:汝等,究竟惧何?

惧天下百姓,终有一日奋起,洞见汝等真面目,将尔等吮民膏之蛀虫,尽皆踏于足下乎?”

写完最后一笔,他将笔一搁,长长舒了口气。

油灯的光映在他眼里,亮得像要燃起来。

屋外的风还在吼,却仿佛再也吹不散案上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

这既是写给人民军弟兄看的,也是写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看的,更是写给这乱世里所有还在挣扎的百姓看的。

写罢,他将手稿仔细折好,让人连夜送往刘菊处,再三叮嘱她务必尽快刊发。

刚和衣躺下,困意正浓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兵紧张的呼喊。

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名浑身是汗的卫兵闯了进来,声音带着颤抖:“首席!不好了!天井关……天井关遭汉军主力攻击了!”

张远猛地从床上坐起,心头“咯噔”一沉,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朱儁的兵,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