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下去的瞬间，泥地轻微回弹，像是底下埋着什么尚未冷却的东西。
林小满没停，继续往前走。弟弟伏在她背上，呼吸浅得几乎贴不到她的后颈，可那股微弱的气流还在，说明他还活着。她不能停下。老兵魂魄跟在侧后，身形薄得几乎融进夜色，每移动一步都像被风撕去一缕。
她沿着那串赤足脚印前行，脚印一路延伸，湿泥拖痕在月光下泛着暗光，像是有人故意留下指引。她不知道留下脚印的是敌是友，但原路已不可回——黑帮头目不会放过那道裂缝，更不会放过她背上的弟弟。
穿过树林边缘，低矮的屋影出现在前方。她认出这是小镇西区，和纸条上“林西”的标记吻合。墙根下堆着腐朽的木箱，窗框歪斜，门板半塌。她贴着墙根挪动，避开主道，在一间废弃磨坊角落停下。
磨坊的石基裂了缝，她将弟弟轻轻放平，从包里摸出最后一点避阴线。粉末已经发灰，效力微弱，她不敢浪费，沿着两人轮廓划出一圈残缺的护阵。指尖刚收回来，弟弟胸口那道黑纹便又向上爬了半寸，皮肤泛出青灰的死气。
她咬住下唇，没再翻包。黄纸用尽，唾液混金属粉画的符也撑不了太久。她需要时间，更需要答案。
她抬头望向小镇深处。唯一亮灯的建筑矗立在中央，高墙围合，门楣被藤蔓遮蔽，隐约可见三层楼高，屋顶铺着黑瓦，檐角翘起如刀。守卫在门口来回走动，步伐整齐，每三刻钟换一次岗。
她盯着那些建筑外墙，忽然发现砖缝间嵌着细小的刻痕——和铜镜碎片上的符文一模一样。那些纹路不是装饰，是阵法的一部分，和“影葬咒”同源。
她低头看弟弟，又看向那栋楼。弟弟是半魂之体，能激活地脉节点。而她，是引魂人，血脉能扰动阴阳。这两者加在一起，足以成为某种仪式的关键。
她不能再等。
老兵魂魄浮到她身边，声音轻得像风擦过耳际：“守卫不对劲。”
她点头。刚才换岗时，她注意到其中一人走路时膝盖没弯，手臂摆动幅度完全一致，像是被什么控制着动作。她记下换岗时间，决定在下一班交接前的空档潜入。
她从磨坊角落拆下一根铁条，缠上避阴线残渣，轻轻丢向十步外的石板路。铁条落地，石板微微震动，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低鸣。守卫立刻转向声音方向，其中一人快步走来查看。
就是现在。
她贴墙疾行，绕到建筑后侧。墙体布满爬山虎，她拨开藤蔓，找到一处通风口。铁条撬开锈锁，她钻了进去，背着弟弟，动作尽量轻缓。
内部是条狭窄通道，地面铺着灰白石板，每一步踩下都会引发轻微震动，像是踩在某种感应阵上。她屏住呼吸，将弟弟的头轻轻压向自己肩窝，用他的呼吸去感知空气流动。气流从左侧微弱地涌来，说明通风口通往更深处。
她顺着气流方向走，拐过两个弯，来到一扇木门前。门没锁，推开后是一间档案室。柜架林立，堆满旧册，空气中浮着纸张腐化的气味。她迅速翻找，指尖掠过一本本户籍、地契、旧日会议记录。
直到她抽出一份泛黄文件。
封面写着《影契计划·第一阶段执行记录》。
她翻开第一页，字迹清晰：
“目标：利用半魂体激活地脉节点，配合引魂人血脉扰动阴阳平衡，为‘门’开启创造条件。
执行地点：归魂镇。
初始样本：周姓少年（已故），林姓少女（引魂人），陈姓少年（半魂体）。
第一阶段成果：地脉节点已松动，阴阳裂隙初现，黑帮组织成功掩护实验区域。”
她手指一顿。
周姓少年——是周予安。他不是偶然出现的，他是第一个实验样本。他死后执念不散，或许正是因为被某种力量强行滞留。
而她和弟弟，是后续样本。
文件继续写道：
“守卫已植入影控符，意识剥离，仅保留行动指令。镇民闭户，因‘影蚀’风险未除。所有外来者需引导至林西石室，由‘影葬咒’测试其魂体稳定性。若通过，则纳入第二阶段；若失败，魂影收归‘归魂殿’备用。”
她猛地合上文件。
整个小镇不是黑帮据点，是一个实验场。守卫是傀儡，镇民被封锁，外来者被筛选。而“归魂殿”——就是她此刻所在的建筑。
她迅速撕下关键几页，塞进内衣夹层。原位置补上几张空白纸，尽量还原厚度。刚合上柜门，室内油灯忽然全部转蓝，火苗拉长，映得四壁幽光浮动。
她立刻背起弟弟，退回通风口。通道里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正从主廊逼近。
老兵魂魄浮在她身后，身形剧烈波动，像是被某种力量排斥。他抬手，指向通风管道深处。她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从这里走。
她钻进管道，匍匐前行。管道狭窄，弟弟的头靠在她颈侧，呼吸微弱。她不敢加快速度，怕震动引发警报。爬到尽头，是外墙的出口。她用铁条撬开挡板，滑出建筑后墙，落在一堆枯叶上。
夜风扑面，她没停，立刻贴墙撤离。身后，归魂殿的灯光依旧亮着，守卫在门口换岗，动作依旧机械。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建筑。
藤蔓缠绕的门楣上方，一块石匾若隐若现，刻着三个字：归魂殿。
她记下了。
脚下的土地忽然轻微震动，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翻动了一下。弟弟在她背上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短的呜咽。
她将他往上托了托，贴紧墙壁，沿着屋影向西移动。
前方十步，地上又出现一串脚印。
赤足，湿泥拖痕，和之前一样。
但这串脚印的方向，是朝着归魂殿去的。
而这一次，脚印的尽头，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