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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塔共和国,首都港。

咸湿的海风混杂着柴油与腐烂水果的复杂气味,常年盘踞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

让皮埃尔,可口可乐非洲区的一名法籍物流经理,烦躁地扯了扯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领口。

他在这片大陆工作了二十年,自诩为“非洲通”。

他熟悉这里的一切规则,或者说,是“潜规则”。

他知道哪位海关官员的第三个老婆喜欢巴黎的香水,也知道码头工会的头目喜欢哪种年份的威士忌。

在他看来,非洲的生意,一半是物流,一半是“人情世故”——用美金铺就的人情世故。

今天,是他职业生涯中颇为特殊的一天。

他要接收的,不仅有可口可乐自家的货物,还有几个印着陌生中文和“Very cola”标志的集装箱。

这是来自总部的死命令,一项让他和所有非洲同事都觉得荒诞无比的合作。

“老板,都准备好了。”他的本地助手,一个叫萨姆的黑人小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同时隐蔽地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包。

让皮埃尔心领神会,那是他准备的“润滑剂”,一叠叠崭新的小额美钞。

“见鬼的中国人,他们的麻烦现在也成了我们的麻烦。”让皮埃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告诉我们的人,打起精神。今天可能会很乱,那些海关的鬣狗闻到新肉,会变得更加贪婪。”

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场小型战争的准备——扯皮、威胁、敲诈,然后不情不愿地付钱,最后看着货物在混乱的搬运中损失个百分之五。

这是在非洲运输的日常。

然而,当巨大的货轮缓缓靠港,集装箱开始吊装时,预想中的混乱并未发生。

码头上,没有出现那些眼神贪婪、四处游荡的官员。

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皮肤黝黑、手持旧式长矛甚至老旧AK的当地民兵。

他们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将闲杂人等远远地隔离开。

让皮埃尔的神经瞬间绷紧。

“该死!是哪家军阀看上这批货了?”他一把将助手萨姆拽到身后,手已经摸向了藏在腰间的电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传统长袍、拄着一根木杖的老者,在几名民兵的护卫下,缓缓向他走来。

让皮埃尔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认识这个老人,是附近最大部族“雄狮部落”的长老,一个连政府军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狠角色。

完了,这下不是几千美金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当地土语问候道:“尊敬的长老,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

老者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些印着“希望”二字的集装箱时,骤然亮起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法国人。”长老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是来保护恩人的货物。”

“恩人?”让-皮埃尔愣住了。

“没错。”长老用木杖重重一点地,“一个月前,就是这些箱子里的人,在我们的村子,打出了第一口能喝上甜水的‘华夏井’。我的孙女,就是喝了他们送来的神药,才从霍乱中活了下来。”

老者转过身,面向那些神情肃穆的民兵,高声宣布:“这些箱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比黄金更珍贵!谁敢动它,就是与我们整个雄狮部落为敌!”

“吼!”

上百名民兵用长矛顿地,发出一声整齐的低吼,那股气势让整个码头的空气都为之震动。

让-皮埃尔彻底懵了。

他口袋里准备用来“打点”的美金,此刻变得无比滚烫,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希望工程”在当地办事处的几名年轻中国工程师,早已带着数百名当地志愿者等在了那里。

没有人大声叫嚷,没有偷懒耍滑。

卸货、登记、搬运、装车……

整个流程井然有序,效率高到让让皮埃尔这位资深物流经理都感到羞愧。

他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扛着一箱比他身体还宽的可乐,跑得飞快。

他看到一群妇女,自发地为搬运工们送上清水和食物。

他亲眼看到,一名志愿者不小心划破了一箱“非常可乐”的包装,里面的饮料摔碎了几瓶。那个志愿者脸上露出的心疼和自责,仿佛摔碎的是自家的传家宝。

整个过程中,他的助手萨姆几次想上前递烟送钱,都被对方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

“他们说,这是在为自己的孩子,搬运未来。”萨姆回到让-皮埃尔身边,神情复杂地汇报。

让-皮埃尔沉默了。

他口袋里的“润滑剂”,一分钱都没花出去。

当十几辆印着醒目“coca-cola”标志的红色卡车,满载着“非常可乐”和“希望”系列粉末,缓缓驶出港口时。

道路两旁,不知何时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民众。

他们扶老携幼,脸上洋溢着节庆般的笑容。

当车队经过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华夏!万岁!”

“希望!万岁!”

孩子们追着卡车奔跑,手里挥舞着自制的、画着奇怪红色图案的小旗子。

开车的可口可乐司机,一个五大三粗的本地汉子,被这阵仗吓得手足无措。

一个孩子将一串野花,奋力抛进了驾驶室。

司机愣愣地拿起那串花,看着窗外欢呼的人群,这个在各种冲突和骚乱中都能面不改色开车的硬汉,眼眶竟然红了。

让皮埃尔坐在头车里,透过车窗,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那些民众的眼神里,没有对可口可乐的崇拜,甚至没有对这种红色饮料的认知。

他们的欢呼,他们的热情,他们那近乎信仰的眼神,全都给了车上那些不起眼的纸箱和锡纸袋。

可口可乐的红色卡车,这个曾经代表着美国消费主义文化的强大符号,此刻,只是一个载体。

一个传递“希望”的载体。

“老板……”助手萨姆的声音在颤抖,“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我们……我们好像成了英雄。”

让皮埃尔没有回答。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总部会议上,cEo道格拉斯·艾华士那番被众人嘲笑为“疯话”的决定。

他现在有点明白了。

不,是他完全不明白,但他感受到了其中那股让他脊背发凉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当晚,让皮埃尔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向亚特兰大总部提交了一份他职业生涯中最短,也最奇特的报告。

报告中没有数据,没有成本分析,只有几行字:

“致道格拉斯·艾华士先生:”

“今天,我亲眼见证了第一批货物的交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我们的卡车在这里被民众当作战旗,我们的员工被视为传递希望的英雄。”

“我们不是在分销一种商品,我们是在传递一种近乎信仰的东西。”

“先生,您做出了一个我至今无法理解,但我确信,是我二十年职业生涯中见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附:我申请,将我准备的‘特别公关费用’,全数捐赠给‘希望工程’。”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偏远村落。

一个瘦弱的男孩,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瓶冰镇的“非常可乐”,这是那位开红色卡车的叔叔送给他的。

气泡在他的舌尖炸开,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的刺激。

他不知道这个牌子叫什么。

他只知道,运来这瓶神奇甜水的卡车,和前几天运来让他妹妹退烧的“希望神粉”的卡车,是同一辆。

那个红色的,奔跑的标志,从此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它代表着甜,代表着健康,代表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