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刺破天的时候,林夏的手还按在刘海胸口。皮肤下的光纹像裂开的瓷,一寸寸往脖子上爬。她掌心贴着那颗蓝核,能感觉到它跳,一下一下,跟她自己的心跳对上了。她没抽手,反而往前压了半寸——像是要把这东西硬生生塞进他骨头里。
嗡——
蓝核猛地一震,像活物在抽搐,脉冲似的荡出一圈圈波。她指节绷得发白,指甲缝里渗出血,顺着掌心滑下去,滴在他染血的衣襟上。血没散,反被蓝核吸走,化成一道看不见的光,灌进他快熄的命里。
刘海的指尖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他胸口那道贯穿伤开始收口,皮肉翻卷,像有看不见的线在缝,断裂的血管接上,碎掉的肋骨在光里重新长出来。可林夏整条胳膊都在抖,血管鼓得像藤蔓爬满手臂,皮肤下溢出的光比蓝核还亮,一缕缕往外冒,像她正从里往外烧起来。
她知道这招不讲理——拿命换命,从来都是亏的。
可她不在乎。
二十年,她算过太多遍。每一次倒流,她都死在他前头;每一次重启,她都在他怀里咽气。系统说她情绪不稳,影响效率,就给她塞进核心,断痛觉,删记忆,把她变成个冷静的“工具”。可他们忘了,人心不是程序,爱也不是bug,是刻进骨头里的东西,删不干净。
头顶的裂缝越裂越宽,像蜘蛛网疯长。每扩一分,就有影子“啪”地炸成光屑。那些不是人,是时间线里碾碎又拼起来的残渣。观测者、执行者、逃亡者……现在只剩残影,在夹缝崩塌时被系统抹掉。空气里全是“不——”的尾音,一层叠一层,像哭。
可所长还没死。
废墟底下,半张脸从石头缝里拱出来,嘴咧到耳根,黑气顺着断臂往外冒,像烂根的植物在夜里抽芽。他只剩一只眼,瞳孔里全是蓝核的反光,映着无数条乱成一团的时间线,像一张揉皱又摊开的地图。他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封不了……规则不认孤魂。”
林夏没理他。
她低头看刘海,看他睫毛颤了颤,看那点温热慢慢回到脸上。她扯了下嘴角,想笑,又像抽筋。二十年了,她第一次在他睁眼前醒着。以前都是她先走,他抱着她哭,然后按下重启。这一次,她就想多看一眼,哪怕一秒。
她咬破舌尖,血珠直接滴进蓝核。
腥甜在嘴里炸开,疼却像隔着层玻璃。血落进去的瞬间,蓝光猛地一收,像引信点着了。她张嘴,倒歌第一节刚出口,喉咙就撕开似的疼,铁锈味往上涌。可这次是她自己唱的。不是被记忆推着,不是被情绪拽着,是一个字一个音,亲手把旋律钉进空气。
“不是命运选我,是我选你。”
蓝核一缩,随即炸开一圈波纹。所长的触手刚探出来,就被掀飞,砸进墙根。他吼,黑气翻滚成兽扑来,可那波纹不停,一圈圈往外推,像时间在倒流,把裂开的夹缝都压回去一截。
刘海睁眼了。
视线模糊,像隔着水。他第一反应是抓林夏的手——那双总是冷得像冰,却总在他最痛时贴上来的心口。可她已经退了一步,掌心朝上,指尖划过手腕,血刚冒头,她就在掌心画了个三角。那符号古怪,边缘泛着微光,像能割开空间。
符号一成,蓝核跟着震,像认主,又像回应什么沉睡的东西。
“你干什么?”刘海嗓子哑得像砂纸磨墙。
林夏没答。
她转身,面对还在爬的所长,眼神硬得像刀劈出来的线。脚步不稳,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脚底留下带血的印,像用命在画路,眼角还瞄着所长会不会突然扑上来。
所长在爬。只剩半边身子,靠黑气当腿,扭得像断尾的蛇。他一边爬一边笑:“你杀不了我!我是初代观测者!我是系统本身!我是时间的锚点!你动不了我!”
林夏一脚踩在他背上,骨头咔响。碎石飞溅,黑气像烟一样散。她俯身,左手掐住他后颈,右手按上他胸口。那儿有颗指甲盖大的蓝点在跳——跟她当年被塞进去的那颗一模一样,位置、频率、连那点杂音都分毫不差。
“你还记得吗?”她声音轻,像耳语,却字字带刀,“二十年前,你把我绑进实验室,说要‘优化时间线’。你说我情绪不稳,影响倒流效率,所以给我装了这玩意儿,替我做决定。”
所长喉咙咯咯响,像被掐住。
“你说我太依赖他,说爱是bug,要删干净。可你删得掉吗?”她冷笑,眼里没火,只有一种冷到底的清醒,“你改了一百次,他还是往我前面挡。你算尽一切,就没算到——有人能为另一个人死这么多次。”
她掌心的三角印,直接压上那颗微型核心。
蓝光炸开的瞬间,所长整条黑气腿崩成渣。他嚎叫,身体开始一粒粒脱落,像老电视信号丢了画面。可林夏没松手。她反手抽出一块蓝核残片——从自己胸口剜出来的,带着血丝和神经断口——对准心口,就要扎下去。
刘海扑上来拽她手腕。
“你疯了!双核共鸣要两个人的命!你唱不完第九句!你撑不到最后!”
林夏甩开他,力道大得自己踉跄两步。她站稳,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眼神亮得吓人:“我不用唱完。”
她低头看核,又看刘海。目光停在他嘴唇上,像要把那轮廓刻进眼里。她记得他第一次吻她,是第七次倒流的雨夜里,他一身伤,却笑着说:“下次,换我活着抱你。”她不信。可现在,她想信一次。
她闭眼,再睁,只剩决绝。
倒歌第二节出口,左臂当场透明,骨骼血管在光里若隐若现,像烧化的琉璃。第三节,肋骨裂开三道缝,光从里面漏出,烫得她自己都皱眉。第四节,她跪了半秒,又撑起来,膝盖下的水泥裂成蛛网。第五节,头发开始变白,一缕接一缕,像时间提前走完。
刘海吼她名字,声音带哭腔,可她继续唱。
第六节,所长的头开始碎,脸像被橡皮擦抹过,五官消失,只剩一个黑洞似的嘴还在笑。第七节,她脚陷进地里,光从鞋底渗出,水泥烧出焦痕,鞋面化成灰。第八节,她整个人轻得要飘,可她死死按住双核对接点,指骨咔响也不松,仿佛只要她站着,时间就不能把她抹去。
第九节——
“你——”
刚出口一个字,胸口猛地一空。不是疼,是冷。像心被人掏走,塞了块冰。她低头,看见刘海的手穿过了她身体,指尖沾血,正把蓝核往自己心口按。
“你他妈——”她呛了口血,声音碎在风里。
刘海咬牙,额头抵她肩:“我听过一遍,就会唱。”
他声音哑,却稳。倒歌第九句,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不是合唱,是合魂——灵魂在音符里撞上,记忆在旋律里重叠。他们死过百次,爱过百次,错过百次。这一次,终于对上了。
蓝核炸了。
不是光,是声。一道音浪从两人胸口冲出,撕空气,碾黑气。所长连叫都没来得及,“啪”地碎成灰,还没落地就被音波打灭。夹缝的裂痕开始倒卷,像录像倒带,越滚越快,快到失控,整个时间都在塌。
林夏在散。光点从指尖飘起,一粒粒往核心里钻。她想碰他脸,手刚抬,整条手臂就化成雾,随风没了。她笑了,嘴角刚扬,下半张脸就淡了,像湿透的画。
蓝核还在震,可温度在降。刘海吼:“撑住!这次换我撑你!”可她消散得更快,光点不停往外飘,只剩一口气。
他想喊她名字,风太大,声音撕碎了。他只能抱着那团越来越轻的影子,任光从指缝漏。她的重量没了,体温散了,可气息还在,像风里一缕香。
蓝核沉了。
不是掉,是被吸。带着她最后的热,带着百次轮回的回响,沉进夹缝最深处。裂缝闭合那一瞬,刘海听见一声极轻的“沙沙”。
像桃叶在风里晃。
他跪在废墟上,怀里空了。胸口的核不烫了,温温的,像揣了块暖玉。他低头看,掌心血印还在,可淡了,像快愈合的疤。那三角符号,却烙在皮下,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风停了。
不是死寂。
动了。
一片焦叶从他脚边滚过,往前。
不是倒着滚。
刘海抬起头。
天是灰的,云在走,光一缕缕洒下来,照断墙,照碎玻璃,照他空着的怀。远处,枯枝上,冒出一点嫩芽,在风里轻轻晃。
他慢慢站起身,腿还在抖。可他站起来了。
一步,踩在焦土上。
第二步,踩碎了一块冰壳。
第三步——
他停住。
脚尖前,一粒光点浮着,没沉,也没散。小小的,像不肯走的星。它轻轻颤,仿佛在等他。
刘海蹲下,伸手去碰。
光点颤了下,往他掌心飘。
落在血印上,轻轻一融。
那一刻,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极轻,极远,却清楚得像在耳边:
“这次,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