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中军大帐的透气窗棂,化作细碎的金箔洒落在榻边,将帐内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易枫睁开眼时,宿醉般的头痛仍在太阳穴处隐隐作祟,昨夜被药物操控的混沌感尚未完全散去,浑身的肌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酸痛,提醒着他昨夜那场失控的沉沦与被算计的荒唐。他尚未完全坐起身,便察觉到帐内并非只有自己一人。目光微抬,便见赵羽与张奈何两道挺拔的身影静立在榻前数步之外,皆是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神色凝重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两人皆是他麾下最核心的臂膀——赵羽沉稳果决,执掌军中刑律,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张奈何心思缜密,擅长情报刺探与权谋布局,是他最信任的智囊。此刻,两人眼中都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怒火,看向他的目光里,还夹杂着几分担忧与不解。“首领,你醒了。”见易枫睁眼,赵羽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压抑着翻涌的怒意,“属下等昨夜察觉帐内异动,本欲闯入查看,却恐惊扰首领,直至天明才敢入内。”张奈何随即补充,语气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狠厉:“首领,此事已然查明。那契丹亡国公主耶律余里衍,竟敢在给你的羊奶中下‘同心散’,用如此卑劣龌龊的手段算计于你!她本是首领去年攻上京会宁府时,从金国囚营中救出来的辽国宗室女之一,全凭首领庇护才得以脱离苦海,远离金人的迫害,如今竟敢这般以下犯上,分明是没将首领的威严放在眼里,更没将我易军的规矩放在心上!”“此等胆大包天之人,留之必是后患!”赵羽向前半步,双手抱拳道,“首领,属下恳请即刻将耶律余里衍抓起来,打入水牢,严刑折磨,直至她吐露所有阴谋!属下怀疑,她此举绝非个人所为——如今西辽在耶律大石治下强盛一方,疆域横跨西域中亚,正是鼎盛之时,未尝没有觊觎中原之心。她或许是想借着首领的势力,为西辽打探消息,甚至妄图借首领之手对抗金国,以图辽朝复国!”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当初首领攻破上京会宁府,从金人的屠刀与囚笼中救出了数十名辽国宗室女,她们皆是辽亡后被金人掳掠北上的皇族后裔,受尽屈辱。首领怜她们身世可怜,又念及金人的残暴,才将她们接入营中妥善安置,待之以礼。可耶律余里衍身为其中最受礼遇的公主,却不思感恩图报,反倒用此下三滥手段算计首领,若不严惩,恐难服众!更会让其他被救的辽国宗室女觉得我易军软弱可欺,甚至被她蛊惑,日后再生异心!”“不如借此机会,将耶律余里衍当众处死!”赵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能洗刷首领所受之辱,也能震慑那些被救的契丹宗室,更能让天下人看清,首领的仁慈绝非纵容,背叛与算计的代价,任何人都承受不起!”张奈何也颔首附和,眼神锐利如刀:“赵羽所言极是。耶律余里衍的故国辽朝虽亡于金国,但西辽如今在中亚威名远播,耶律大石更是以中兴契丹为己任,势力强盛。她身为辽天祚帝之女,身负皇族血脉,心中定然藏着复国之志。首领救她于水火,她却将这份恩情当作筹码,妄图通过控制首领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见其心机深沉,野心不小。”“金廷向来对契丹遗民防范极深,动辄屠戮宗室,这些被救的宗室女本就对金人恨之入骨,对首领感恩戴德。可耶律余里衍偏偏在此时跳出来作乱,若不及时镇压,恐怕会动摇这些人的心智,甚至让她们误以为可以通过投机取巧来达成目的。”张奈何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她敢下药算计首领,明日便敢勾结西辽或金国残余势力,给我军制造致命隐患。斩草需除根,唯有将其处死,才能永绝后患,也能让所有依附我军的势力明白,易军的规矩不容践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恳切,句句都戳在要害上。在他们看来,耶律余里衍的行为不仅是对易枫个人尊严的践踏,更是对易军统治秩序的挑战。一个靠首领庇护才得以存活的亡国公主,竟敢在易枫的军营中如此放肆,若不严惩,日后必会有更多人效仿,届时军中秩序大乱,后果不堪设想。然而,面对两人义愤填膺的请命,易枫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他撑着榻沿坐起身,动作从容不迫,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昨夜被算计的人并非他一般。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驱散残留的混沌,目光落在两人紧绷的脸上,语气平淡得不起波澜:“不用。”这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让赵羽与张奈何皆是一愣,脸上的愤怒与凝重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解。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首领向来杀伐果断,最是厌恶被人算计,为何此次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却反而如此平静,甚至不愿追究?更何况西辽强盛,此女留着始终是个隐患。“首领,这……”赵羽还想再劝,却被易枫抬手打断。易枫缓缓说道:“她这么做,我反倒要感谢她。”这句话更是让两人如坠云雾。张奈何眉头紧锁,试探着问道:“首领,此女这般算计你,你为何还要感谢她?莫非是属下等人哪里弄错了?”“没错。”易枫轻轻颔首,目光飘向帐外,仿佛穿透了层层营垒,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正是被她这么一算计,才让我猛然警醒,教会了我一些乱世之中的生存之道。”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更多的却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这些年,我率军与金国血战,从白山黑水打到黄河流域,麾下势力日益壮大,身边围绕的多是忠心耿耿之人。尤其是攻破上京会宁府,救出那些契丹宗室女后,看到她们感激涕零的模样,我竟也生出了几分懈怠之心。总觉得身处自己的军营之中,便是绝对安全的,却忘了这乱世之中,人心叵测,阴谋诡计无处不在。”“金国未灭,强敌环伺,西辽虽远在中亚,却也虎视眈眈。”易枫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今日是一杯下药的羊奶,若我毫无防备,明日便可能是一杯致命的毒酒,一支暗箭,到时候死得不明不白,悔之晚矣。耶律余里衍的这碗羊奶,虽让我受了辱,失了态,却也如同一记警钟,敲醒了我。让我明白,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放松警惕,不能轻信任何人,哪怕是看似无害的弱女子。从这一点来说,她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更何况,她一个亡国公主,孤苦无依。辽朝亡后,她被金人掳至上京,受尽折磨,好不容易才被我救出 。西辽虽强,却远在万里之外,她想要回去难如登天,只能寄身于我军之中。她敢做出这样的事,想必在内心之中,早已做了无数次的犹豫与挣扎,定然也吓坏了。”他能想象到,昨夜耶律余里衍在送羊奶时,心中是何等的忐忑与决绝;能想象到,她在帐中等待药效发作时,是何等的恐惧与不安;更能想象到,今日清晨她逃离时,那狼狈的身影背后,藏着怎样的羞耻与无助。一个骄傲的契丹公主,若非走投无路,若非心中藏着无法言说的执念,又怎会甘愿用如此卑微的方式,将自己当作筹码,孤注一掷?赵羽与张奈何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所思。他们只看到了耶律余里衍的算计与胆大包天,却未曾想过,这背后是一个亡国公主的无助与悲壮。首领的视角,终究比他们看得更远,想得更深——如今金国未灭,西辽强盛,各方势力交错,处置这些被救的契丹宗室,确实需要更谨慎的考量。“你们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必再议。”易枫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另外,你们去安排一下,让营中的能工巧匠,赶制一些首饰。”“首饰?”两人又是一愣,完全没明白首领的意图。刚经历了这样的算计,首领不想着惩罚,反而要给那契丹公主送首饰?更何况此刻金国仍在虎视眈眈,西辽强盛如初,这般举动着实让人费解。“对,首饰。”易枫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要契丹服饰风格的,耳坠、项链、手镯都要,用料要好,工艺要精细,务必做得精美华贵。”他想起昨夜耶律余里衍身着草原劲装的模样,想起她眉宇间那抹刻意收敛的英气,想起她脖颈间那淡淡的红痕。她终究还是个年轻的女子,是个本该在辽宫之中备受宠爱的皇族贵女,却因国破家亡,沦为金人的阶下囚,又辗转来到这军营之中,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契丹首饰向来以金银为材,嵌以宝石,纹样带着草原的奔放与灵动,想来她见了,或许能想起几分故土的温暖。“这些首饰,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礼物。”易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毕竟,她还是个需要让人疼爱的小女孩。”说完,他不再看两人震惊的神色,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榻边早已备好干净的衣物,是他惯穿的黑色劲装,腰间绣着暗金色的龙纹,低调而奢华。他动作从容地穿上衣衫,系好腰带,又弯腰穿上靴子,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仿佛昨夜的失控从未发生过。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站在帐中,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了人心,看透了乱世的本质。耶律余里衍的算计,于他而言,既是一次羞辱,也是一次成长;而他的回应,既非雷霆之怒的惩罚,也非姑息纵容的软弱,而是一种历经风浪后的通透与包容。赵羽与张奈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敬佩。他们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属下遵命。”两人缓缓退出中军大帐,帐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将那份复杂的思绪与淡淡的温柔,都留在了帐内。易枫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帐外那片明媚的晨光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营中的能工巧匠,已然接到了命令,开始忙碌起来,将一块块金银玉石,打造成带着草原风情的精美首饰,也将一段纠缠不清的缘分,悄然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