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内,柳如云小产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另一种冰冷的的肃杀之气已然弥漫开来。
慕容婉如同一道无声的阴影,在事发当晚便封锁了柳侧妃所居的整个院落,所有接触过饮食、茶水的侍女、仆役被立即分开看管,现场物品一律封存。
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动作迅捷而隐秘,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在蛛丝马迹中搜寻着毒蛇的踪迹。
调查的焦点,迅速集中在了柳如云当日饮用那杯雨前茶上。茶叶、茶具、水源被慕容婉带来的心腹药师反复检验。
最终,在残存的茶叶渣和那只官窑白瓷茶杯的内壁上,检测出了极其微量的、若非有心绝难察觉的异常成分。
那是一种来自南疆的罕见草药,名唤“血蝎草”。
此物药性极烈,有极强的活血破瘀之效,对常人而言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虎狼之药,但对于孕妇,尤其是月份已大的孕妇,哪怕只是微量,也足以导致血崩流产。
下毒者手法极为高明,用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若非柳如云本就因劳累而胎像稍有不稳,恐怕连这点痕迹都难以留下。
线索指向了经手那杯茶的人。当日的茶水是由柳如云的贴身侍女小环亲手冲泡,但茶叶却是从王府的公中茶库统一领取,由另一名负责茶水的粗使侍女翠儿在前一日分装到各院茶罐中的。
慕容婉的目光,首先锁定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环节。
翠儿被“请”到了慕容婉临时设在一处僻静厢房的讯问室。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稚嫩,此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慕容婉没有立刻用刑,只是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她对面,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
“翠儿,柳侧妃平日待下人宽厚,从未苛责于你。那包茶叶,经你之手放入茶罐,如今侧妃娘娘和小世子……都没了。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道!慕容姑娘明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翠儿崩溃大哭,连连磕头,“奴婢只是按规矩从茶库领了茶叶,分装好……奴婢怎么敢害娘娘!给奴婢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慕容婉不为所动,从袖中取出那个被桑皮纸重新包好的、残留着粉末的纸包,放在桌上:“这包东西,是在你房间的针线篮底层找到的。你,认识吗?”
翠儿看到那熟悉的桑皮纸,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在地,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慕容婉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刺入翠儿的心底,“你年纪小,或许是一时糊涂,受人胁迫。现在说出来,是谁指使你做的,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翠儿只是绝望地摇头,泪如雨下,却死死咬着嘴唇。
慕容婉叹了口气,知道不用重刑,是撬不开这丫头的嘴了。她轻轻拍了拍手,两名面无表情、身材壮硕的健妇应声而入。
慕容婉站起身,背对着翠儿,声音冷冽:“问清楚。别弄死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于翠儿而言,如同在地狱中煎熬。厢房里不断传出压抑的惨嚎和哀求,但慕容婉始终背身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需要真相,需要快,需要在对手毁灭更多证据、灭口之前,抓住那根线头。
终于,身后的声音微弱下去。一名健妇出来,在慕容婉耳边低语了几句。
慕容婉转身,重新走进弥漫着血腥气的房间。
翠儿如同破布娃娃般瘫在地上,身上虽无致命伤,但精神已彻底崩溃。
她看到慕容婉,如同看到恶鬼,涕泪横流地爬过来,抱住她的腿:“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求姑娘饶我家人一命……”
根据翠儿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呻吟的供述:就在柳如云出事的那天下午,她外出为王府采买针线时,被几个陌生的大汉堵在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那些人凶神恶煞,直接亮明了她远在汴州乡下务农的父母和年幼弟妹的姓名、长相、甚至住所细节。
对方威胁她说,若不想全家死绝,就在分装茶叶时,将一包“无色无味”的药粉,混入侧妃柳如云专用的那份雨前茶中。
他们承诺事成之后给她家一笔钱,并保证无人能查出来。翠儿吓得魂飞魄散,在极度的恐惧下,被迫接过了那包用桑皮纸包着的东西。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慕容婉追问。
“奴婢……奴婢不知道……只听口音是洛阳本地的,像是……像是街面上的混混……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翠儿气息奄奄地回答,“他们只让我做事,说若敢泄露半个字,就……就立刻杀人……”
线索到这里,似乎指向了洛阳城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恶霸。
但是慕容婉根本不信。
区区地痞,怎会有如此缜密的手段搞到南疆秘药?又怎会胆大包天到谋害亲王子嗣?
这背后,必然有更深黑的手在操控。这些地痞,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慕容婉立刻将审讯结果禀报了武媚娘。
武媚娘听罢,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她强行压制住了。她在大殿中缓缓踱步,指尖冰凉。
她料到是阴谋,却没料到对方如此狠毒,利用一个弱小宫女的家人进行胁迫,手段卑劣至此!
“地痞恶霸?”武媚娘停下脚步,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杀意,“好,很好。既然他们敢做这把刀,就要有被折断的觉悟!”
她转身,看向慕容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我令:以晋王府、摄政王令谕,命刑部、洛阳府衙、金吾卫,即日起,联合行动,对洛阳城内及周边所有坊市、码头、赌场、青楼,凡有地痞恶霸、市井无赖聚集之所,给本宫进行全面清扫!
凡有作奸犯科、横行乡里、形迹可疑者,一律锁拿下狱,严加审讯!特别是脸上有刀疤者,给本宫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她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告诉刑部尚书和洛阳府尹,这是死命令!本宫不管他们平日里有什么瓜葛,有什么难处!
三日之内,本宫要看到洛阳城焕然一新!要让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知道什么叫王法如炉!若有徇私舞弊、敷衍塞责者,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命令如同飓风般传遍了洛阳的官署。刑部、府衙、金吾卫的官员们接到这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命令,无不骇然变色。
他们深知,这位摄政王妃是动了真怒,要借此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无人敢怠慢,各级官员立刻点齐人马,如临大敌。
顷刻之间,整个洛阳城鸡飞狗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之中。
平日里那些在街面上耀武扬威、欺行霸市的地头蛇、帮派头目,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差破门而入,铁链加身,拖拽而出。
赌场被抄,青楼被封,码头货栈被翻了个底朝天。金吾卫的骑兵在主要街道上来回奔驰,铠甲鲜明,刀枪出鞘,肃杀之气令寻常百姓都紧闭门户,心惊胆战。
刑部大牢和洛阳府衙的班房瞬间人满为患。抓来的人犯,首先便被严刑拷问近日行踪、有无受人指使威胁官眷侍女、特别是与晋王府侧妃小产一事有无关联。
一时间,牢狱之中哀嚎遍野。平日里那些靠着贿赂官吏、拉帮结派而逍遥法外的恶霸,此刻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了活命,他们互相攀咬,揭发旧恶,只求能撇清与那桩滔天大案的关系。
这场突如其来的、规模空前的扫黑风暴,其真正的起因只在最高层少数人心中知晓,在民间和底层官吏看来,或许是摄政王府借机整顿京城治安,或许是新朝立威。
但无论如何,效果是显着的。洛阳城内的魑魅魍魉在短短数日之内,被清扫一空,市面风气为之一清。不少深受其害的百姓暗中拍手称快。
然而,坐在晋王府深处的武媚娘和慕容婉,心情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轻松。她们知道,抓再多的地痞,也只是斩断了最外层的触手。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家伙,或许能找到,或许早已被灭口。真正的幕后黑手,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慕容婉加派了更多“天香楼”的精英,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开始重新梳理所有线索。
从翠儿的社会关系,到那些被抓地痞的人际网络,再到近期所有与郑太后一系官员有过接触的三教九流人物……
一张更细致、更隐蔽的大网,悄无声息地撒了下去。
武媚娘站在窗前,看着似乎恢复“清平”的洛阳城,眼神冰冷。
她知道,这场斗争,远未结束。对手的狠辣与谨慎,超乎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