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力量。
“传朕旨意:即刻召集天策府众人,于两仪殿偏殿议事!”
“另,命内侍监,将秦王府洒扫整理,一应物什,悉数移至库房,以待唐王入住!”
收到消息的天策府一众核心成员,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全部聚集到了两仪殿偏殿之中,等待着新帝的第一次正式召见。
而内侍监也火速派了一大帮宫人宦官,前往秦王府进行紧张的洒扫整理,为唐王一家的入住做准备。
与此同时,李建成和李元吉也分道扬镳。
李元吉自然是回了他的齐王府,而李建成回到东宫陪了一阵老婆孩子,告诉他们再有个一两天就能搬出去住的事儿后就吩咐保镖头子彪子赶着马车,直奔崇仁坊——去往他们兄弟三人送给老墨作为新婚贺礼的那座五进大宅子。
马车刚驶入崇仁坊没多久,还没望见墨府的朱漆大门,端坐在车厢里的李建成,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熟悉而又巨大的蒸汽机轰鸣声!
那声音要比在北疆时听到的机型更加有力、也更加稳定!
“这他娘的老墨……动作这么快?!一天天净他娘的瞎搞!快!再快点儿!”
彪子闻言,一扬马鞭,马车立刻加速,很快便停在了墨府门前。
李建成不等马车停稳,便急匆匆地跳了下来,也顾不上等人通报,直接就闯了进去。
一进府门,那蒸汽机的轰鸣声更是震耳欲聋。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李建成愣住了。
风雅别致、庭院深深的五进大宅,此刻竟变得……空空荡荡?
正堂没人……偏房没人……他快步往里走……后堂……后堂呢?!
那么大的后堂怎么没了?!
放眼望去,原本应该层层递进的院落、游廊、厢房,此刻大部分都消失了,被平整成了宽阔的夯土地面。
整个五进的大院子,愣是被老墨拆得只剩下靠近大门的一个正堂、一个厨房和三个偏屋,硬生生从五进变成了二进!
而在那片被强行“开拓”出来的、无比宽阔的空地中央,正矗立着一台结构复杂、体型庞大、正在喷吐着浓郁白汽、发出震耳欲聋轰鸣声的钢铁巨兽!
七八个“天将”、“六大金刚”正围着它忙碌地记录着数据。
老墨本人,则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短打,正趴在那钢铁巨兽的底部,似乎在调整着什么阀门,对李建成的闯入浑然未觉。
李建成看着这如同工地般的“府邸”,看着那台显然已经趋于成熟的蒸汽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感叹:
“唉……进度倒是不慢,可……可这他娘的扰民啊!这左邻右舍还过不过了?!”
他试图呼唤老墨:
“老墨……老…墨!!!”
然而,在震耳欲聋的蒸汽机轰鸣声中,趴在机器底部全神贯注调整阀门的老墨,压根没听见李建成扯着嗓子的呼喊。
李建成见状,也懒得再费口水,几步上前,照着老墨那撅起的屁股就是不轻不重的一脚。
“哎呦!”
老墨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了个狗啃泥,沾了一脸的灰土。
他茫然地爬了起来,脸上带着被打断研究的恼怒,气呼呼地转头想看是谁敢踹他。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李建成脸上时,那怒气瞬间便烟消云散,赶忙收敛,换上了一副带着点心虚的笑容:
“殿……殿下!李紧么来啦!?”
他扯着嗓子喊道,试图压过机器的噪音:“介里太巧啦!窝们去前边讲啦!”
李建成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还扯着脖子说话的老伙计,是又好气又心疼。
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把就拧住了老墨的耳朵。
“你大爷的!你他娘的还知道吵啊?!”
李建成一边拧着耳朵往前边拽,一边骂骂咧咧:
“这是老子给你成家用的宅子!是让你过日子、养老婆孩子的!不是他娘北疆那随便折腾的科研部工棚!”
他扭头对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大匠吼道:
“都停了!先别他娘整了!把这破玩意儿给我关了!耳朵都快震聋了!”
大匠们看着自家“墨天王”被唐王殿下像拎小鸡一样拧着耳朵拽走,想笑又不敢笑,赶紧手忙脚乱地去关闭蒸汽机。
老墨歪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被李建成拽着耳朵,一路从“工地”拖回了尚且完好的正堂。
巨大的蒸汽机终于停止了咆哮,崇仁坊的天空,总算暂时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来到正堂落座,老墨的夫人苏姑娘奉上茶水后,便温顺地退下了。
李建成坐在主位,看着如同受惊鹌鹑一般低头蜷缩在椅子里的老墨,那副又委屈又专注的科研民工样子,真是让他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化作一声长叹。
“好好的一座五进大宅子,让你硬生生改成露天工棚了!你说,你他娘的到底是…咋…想…的?!”
老墨低着头,搓着衣角上沾的油污,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小声辩解:
“介不系……介不系冇(没)工做咩,大嘎(大家)都好闲,窝(我)就带他们搞点系情(事情)做啦……”
“你光想着自己搞工作?!”
李建成音量又提了起来:“那蒸汽机一响起来没日没夜的,跟他娘的打雷似的!周边邻居怎么办?还他娘的过不过了?!说话!”
老墨被吼得缩了缩脖子,更委屈了:
“辣李(那你)……辣李也冇(没)安排嘛……窝(我)就几有(只有)带着他们先搞啊!”
“嘶……”
李建成被他这理直气壮的甩锅气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他娘咋安排?!安排啥?!这他娘是冬天啊!地他娘的冻得比你晚上那七八还硬!怎么挖地基?怎么搞工事?!就他娘的等不到开春了是吧?!”
他越说越气,开始进行全方位人身攻击兼人生指导:
“就他娘的不能消停几天,带着嫂子逛逛街,看看景儿,培养培养感情,再他娘的研究研究……怎么造个小的?!啊?!”
“你就不怕再过几年,你那事儿硬都硬不起来了,连个后都他娘的留不下来?!你对得起你爹娘和你老岳家的祖宗吗?!”
这直击灵魂的拷问,涉及到了男人最根本的尊严与传承问题。
老墨猛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急忙辩解道:
“窝(我)……窝有在补的!祖上传下来的荒几(方子),管用的!”
“哦?”
一听这个,李建成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脸上的怒气瞬间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
他连忙把老墨拉着坐下,还无比贴心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推过去,然后又极其自然地从怀里摸出一支烟,递给老墨,甚至狗腿子般地掏出火折子给他点着。
自己则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眼神灼灼,充满了求知欲:
“老墨……墨哥……您快抽茶,不不不,快喝烟!先顺顺气!”
他语无伦次地献着殷勤:“凭良心说,咱老李对你咋样?!够不够意思?!”
老墨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点懵,叼着烟,看着李建成那张写满“真诚”的脸,脑海里闪回过李建成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砸下的巨额资金、以及顶住压力给予的支持……当然,也想起了刚才屁股上挨的那一脚。
他权衡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带着口音诚恳地说:
“李对窝……紧好啦!!”
“哎!这就对了嘛!”
李建成一拍桌子:“我对你这么好,那你这祖传的方子……?”
“窝港给李呀……”
老墨也是个实在人,当下就准备倾囊相授。
“细说……细说!怎么个补法?都用些什么药材?炮制有什么讲究?效果……具体怎么样?”
李建成赶紧把耳朵凑得更近些。
也不是他李建成虚……绝对不是!!!
他身体好着呢!
龙精虎猛!
这东西,毕竟涉及到以后跟大洋马之间扬大唐国威的“持久战斗”和“文化交流”,由不得他不上心!这叫战略储备!
绝对!不是因为虚!!!
于是,李、墨双方就“祖传补肾秘方”一事,在墨府正堂进行了亲切、友好且深入的交流。
李建成甚至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本本,认真地记下了关键药材和注意事项。
等心满意足地合上小本本,李建成脸上的谄媚瞬间收了起来,恢复了唐王殿下的威严(自以为的)。
他满意地拍了拍老墨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张折叠好的、画满了各种符号和说明的纸张, “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老墨啊,蒸汽机这玩意儿,动静太大,暂时先别在城里搞了。”
“给你整个新活儿,看看这个——水泥!”
“这玩意儿,铺路、修渠、盖房子,有大用!比三合土强百倍!”
“你赶紧组织人手,开个试验炉子,就按照这上头写的这些东西去烧。具体的配比、工艺,你们自己研究、调试……”
老墨的注意力瞬间被图纸上全新的概念吸引了过去,刚才的“补肾秘方”交流仿佛从未发生。
他拿起图纸,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科研狂人特有的光芒。
“水梨……?”
他喃喃自语,夹着烟的手指在图纸上摩挲着,已然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李建成看着老墨迅速投入新课题、对着水泥图纸两眼放光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笑。目的已经超额达成,他便准备功成身退。
“行,那老墨你就带着人好好研究,我就先撤了!”
听到李建成说话,老墨这才勉强从图纸中抬起头来,眼神还有些迷茫,但手上却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他冲着李建成晃了晃手里那支快要燃尽的烟,带着浓重口音问道:
“等下啦……介锅(这个)烟,李辣里(你那里)还有咩(吗)?!”
“哈哈,这都他娘小事儿!”
李建成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一会儿我就让彪子给你送几盒过来!”
用几盒烟,换来一篇祖传补肾良方,又顺手推动了关乎国计民生的水泥研发……
这一波,他老李属于是他娘的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啊!
李建成心满意足,带着彪子就往外走。
老墨也宝贝似的捧着图纸,迫不及待地要往后院冲。
就在李建成一只脚刚要迈出正堂门槛的那一刻,他猛地转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老墨!等会儿!我他娘的都忘了问你——你哪儿来的钱和材料,搞出这么大一台蒸汽机的?!!”
这问题问得老墨一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副“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的理所当然的表情,扯着嗓子回道:
“咩呀(什么呀)!肥来(回来)长安的洗候(时候),不系(不是)李(你)下令,要窝(我)安排人带肥来(带回来)一大批材尿(材料)咩?!辣(那)都系(是)李(你)滴钱买的呀!问咩啊(问什么啊)?!”
“哦…………”
李建成被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噎了一下,瞬间想起来了。
好像……大概……可能……确实是他当初在北疆撤离时,大手一挥,让老墨把能带的科研设备和原材料都打包带回长安,费用全是从他的账上走的……
合着绕了一大圈,这蒸汽机还是花他自己的钱搞出来的!
“咳咳……”
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失忆:“那……那你忙吧,好好搞!我下午安排个得力的人过来帮你打理杂事,需要什么东西你直接跟他说,让他去安排采购跑腿!”
说完,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快步溜走了。
老墨看着李建成略显仓促的背影,挠了挠头,也没多想,转身就扎进了他的新课题里。
而走出墨府大门的李建成,摸了摸怀里那本记载着“补肾秘方”的小本本,再想想即将开始研发的水泥……
虽然钱是自己花的,但这结果,怎么看都还是——
赢!麻!了!
李建成出了崇仁坊,回到善和坊那座作为临时据点的小院子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院子里一派安宁景象。
李元吉果然早就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他家的二小子李承鸾。
只见那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此刻正被老李头 慈爱地抱在怀里,一老一少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悄悄话,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显得格外亲昵。
而李元吉则独自坐在一旁的书案后,正挠着脑袋,眉头紧锁,对着桌上那份李建成交给他的《大唐皇家商业总会提纲》研究得起劲,那副认真的样子,与他平日里混不吝的形象大相径庭。
看着这一幕,李建成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和欣慰。
他之前将这份提纲交给李元吉,本就是存了试一试的心思。
既然这三胡对生意钱财之事显露出了兴趣,那让他做点正事,终归是比整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要强得多。
更何况,商会那边还有马周这位能臣干吏实际盯着,大局上出不了什么岔子,他也能放心不少。
权力的风暴已然过去,宫墙外的寻常巷陌里,流淌着的是更为真实、也更值得守护的温情。
李建成没有打扰正在用功的四弟和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与侄儿,只是放轻了脚步,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径直进了厨房。
系上围裙,看着四海商会下人刚送来、堆满角落的各色新鲜食材,他挽起袖子,心里琢磨着:
吃点什么好呢?
他很是随意地决定了菜单,手脚麻利地开始洗切烹炒。
“仁……彪子!”
“在!”
彪子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厨房门口。
“你跑一趟,去找马周,交代他两件事:第一,老墨那边需要个得力机灵的人去帮忙打理杂务,让他尽快安排;第二,让他抓紧时间,在长安城外寻摸一片适合科研部扎根,也要能建起大唐皇家科学院的地界,最好能依山傍水、地方宽敞、还得僻静一些!”
李建成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丝毫未停,菜刀在案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
他心里早有盘算:准备把这两个部门给搞在一起。
这样,一边搞教学,一边搞研究,理论能即刻联系实际,学生们也能最快地成长起来。
而且地盘集中,安全工作也更好做,僻静一些最好,免得像老墨这样,在崇仁坊瞎搞,搞不好都要把街坊四邻给“轰”跑了。
想到生源问题,他一边利索的切着肉丝,一边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就目前而言,头一批学生,估计也只能从国子监和弘文馆里,抽调一些对机械、格物之类比较感兴趣的学子。
最好,也能想法子从民间招收一些至少能识文断字、心思灵巧的年轻人。
无他,如今这世道,识字的人太少了,对这些奇巧玩意儿感兴趣的,估计更是凤毛麟角……
想到教育普及的艰难,他不由得停下了手里切菜的动作,眉头微蹙。
将菜刀放下,手在围裙上随意地抹了几下,便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小本本,翻到记录着补肾良方后面的空白页,就着厨房的烟火气,提笔写了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标题赫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