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匆匆穿过暮色中的街巷时,梁捕头才有机会详细汇报。
他声音压得极低,时不时警惕地看向四周,仿佛黑暗中藏着无数耳朵。
“红尧绣坊解散后,唯娘带着十个绣娘准备前往三里河镇——那是唯娘的老家。”梁捕头擦了擦额头的汗,“七个是邵州本地人,三个外乡的。按理说本该分道扬镳,但她们怕路上不安全,决定结伴而行。”
祝知镜在信中了解了一下情况,但仍旧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路过庆河时...”梁捕头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她们遇到了一群流民。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饿成皮包骨的野兽。”
崔少林的脚步猛地一顿。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继续说。”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附近村民听到了女子的呼救声,还有...还有求饶嘶喊的声音。”
梁捕头的手不自觉地发抖,“但那时流民太多,没人敢上前查看。直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怎样?”祝知镜急切地追问。
梁捕头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噩梦般的场景:“有七个绣娘...逃出来了。她们衣衫褴褛,身上全是伤,但确实活着。而另外三个...再也没人见过。”
崔少林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梧桐巷深处的一座宅院。
祝知镜和梁捕头不得不快步跟上,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宅院内,太叔秋瑾正和丫鬟楠糖用着晚膳。与主仆不同,楠糖并非站在一旁侍候,而是与主人同席而坐。
桌上只有一个荤菜两碟素菜和一碗清汤,简简单单的四个家常菜。
“姑娘,太守大人和知县大人来了。”门房匆匆来报。
秋瑾夹起一片青菜,连眼皮都没抬:“请他们进来。”
楠糖立刻起身,秋瑾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当崔少林三人被引入饭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十六岁的梦婆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食物,对三位朝廷命官的到来视若无睹。
楠糖面色沉静,站在一侧给他们行了一礼。
崔少林还是第一次遇到冷板凳,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新鲜。
“等我先吃完饭再聊。”秋瑾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梁捕头皱起眉头。
他本以为传说中的梦婆会是仙风道骨的老者,或是威严神秘的中年人,没想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年轻人对强者本能的崇拜与此刻的失望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不急这一时半会…”
崔少林想到昨夜与崔夫人闲谈后,崔夫人苍白的脸色和埋怨的语气。
这件事情确实不该在饭前谈,影响食欲!不过,饭后谈,会不会消化不好?
秋瑾不管他们怎么想,只是到了饭点就该先吃饭。
楠糖很有眼力劲地起身:“三位大人一路奔波,想必还未用膳。奴婢这就去准备。”
崔少林刚要推辞,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祝知镜和梁捕头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梁捕头,赶了一天路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那就叨扰了。”崔少林拱手道,眼睛却一直盯着秋瑾。
秋瑾依旧专注于面前的饭菜,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直到最后一口汤喝完,她才放下碗筷,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楠糖很快端上新的饭菜。
三人确实饿了,也顾不上客套,默默地吃了起来。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梁捕头趁机偷瞄秋瑾。
少女面容清秀,眉目如画,但那双眼睛...他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眼神,就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投石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更奇怪的是,她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整个人像一个矛盾体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用过晚膳,楠糖撤去碗碟,奉上清茶。秋瑾这才开口:“邵州那边的事情,是不是让绣娘一案更加复杂了?”
梁捕头看了崔少林一眼,得到首肯后,将调查结果一五一十道来。
当他讲到流民袭击绣娘那段时,秋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七个逃出,三个失踪...”秋瑾轻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几下,像是在掐算着什么。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手指的阴影如同蜘蛛的腿,在斑驳的墙面上爬行。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崔少林盯着秋瑾的手指,突然觉得那动作莫名熟悉——像是在拨动某种无形的丝线。
“景和十八年,灾情持续了将近一年半。”秋瑾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她们再次出现时,已是在景和二十年初夏。”
梁捕头猛地抬头:“大人,下官查到的记录也是如此!那七个绣娘确实是在景和二十年夏天突然回到邵州的,之前整整一年多杳无音信。”
祝知镜捻着胡须:“然后景和二十年冬季,这七名绣娘便来到沧澜城太守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等等,她们当时为何要来太守府?红尧绣坊不是已经重新开业了吗?”
只怕,几人心中有愧,想要远离曾经的过往吧。
崔少林:“当时太守府招募绣娘改制官服,她们是应招而来。”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去年六名绣娘被唯娘所杀,然后她抓着阿阮的手刺向自己...”
“众人只看到哑女阿阮杀了唯娘,理所当然觉得阿阮才是凶手!”
“大人怎知是唯娘杀的其他绣娘?”梁捕头诧异道。
当时他虽没有在现场,可是正因为很多人看到哑女阿阮拿着剪刀刺向唯娘的。
可以说是,罪证确凿!
崔少林前几日找秋瑾入梦一事,只和祝知镜提过,梁捕头并不知其中缘由。
崔少林没有解释,祝知镜给了梁捕头一个眼神,梁捕头尴尬一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梁捕头:老子就是个局外人!
秋瑾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窗外的夜色中:“那晚唯娘是听到北祭的彼岸谣才陷入疯狂的杀戮中。”
“可为什么要诬陷给阿阮呢?”祝知镜困惑不解,“据府中人说,唯娘待阿阮如亲闺女啊。两人不是亲母女也胜似亲母女了!”
崔少林突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