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离胡同,奔向远处的阳光。贺红玲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苹果,是昨天他送来的,还带着温度。
她心想,自己还是心动了,被少年人的热忱打动,走上了原本想要避开的路。不过不勇敢一次,怎么对得起自己重来这一遭呢,她笑了笑,低声呢喃“肖春生,希望我们都不会让对方失望”。
而肖春生站在原地,直到卡车彻底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往回走。胡同里的风很凉,吹得他眼睛发酸。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没送出去的纸条,上面写着:贺红玲,等我。
现在,他连说这句话的底气,都觉得不足。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知道这份藏在心里的喜欢,该在什么时候说出口。他只知道,看着她奔向更好的未来,他既高兴,又难过,像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了上来。
文工团的方向,阳光正好。而他的路,还在迷雾里。
肖春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就这么认输。为了自己的理想,也为了……那个在车窗里朝他挥手的姑娘。
他得快点好起来,快点追上她的脚步。到那时候,他一定,一定亲口告诉她。
只是现在,他只能把那句“我喜欢你”,悄悄藏在心底,像埋下一颗种子,盼着有一天,能在阳光里,破土而出。
肖春生拖着脚步往家走,胡同里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没精打采的尾巴。风卷着槐树叶在脚边打旋,刚才送贺红玲时强撑的笑意早散了,剩下的只有沉甸甸的失落,压得他胸口发闷。
路过废品站时,他下意识地停了停。以前总在这儿“偶遇”贺红玲,看她蹲在纸堆里挑拣旧书,阳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忽闪。那时候觉得日子有盼头,哪怕当兵的事没着落,只要能看见她,心里就亮堂。可现在,她去了文工团,以后怕是连这样的“偶遇”都难了。
他叹了口气,想在口袋掏出颗糖,甜下苦涩的心情,指尖却在口袋里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不是烟盒,也不是钥匙,是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边缘有点毛糙,像是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
肖春生愣了愣,这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了张纸条?他皱着眉掏出来,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展开
——是贺红玲的字。
她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清秀却有力,笔画间带着股韧劲,不像一般姑娘那样软趴趴的。纸上只有三个字,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我等你。
肖春生的呼吸猛地顿住,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等你”……
这三个字像三颗火星,“噌”地一下钻进他心里,瞬间燎原。刚才还沉甸甸的失落,突然被什么东西炸开,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想起刚才在卡车边,她转身上车时,好像往他口袋里塞了什么,当时他心思乱,只当是不小心碰到。原来……原来她早就留了东西。
她看懂了?看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看懂了他眼底的挣扎和不舍?
肖春生捏着纸条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腹摩挲着那三个字,纸面被他的汗浸湿了一点,字迹却越发清晰。
他想起那天在邮电局门口,他说要去打听老中医,她眼里的信任;想起在湖边听她练琴,她拉错一个音,回头看他时那抹不好意思的笑;想起她拒绝他帮忙修车时,眼神里的坚定,却在他后来送草药时,悄悄给他的大白兔奶糖……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靠近。原来那些他以为是自己刻意制造的巧合里,早有她不动声色的回应。她不说,却都记在心里,像她拉琴时的调子,表面沉静,底下早铺好了密密麻麻的弦。
心有灵犀。
这四个字突然跳进肖春生脑子里,让他鼻尖一酸。他仰头看了看天,夕阳正沉到胡同尽头的屋顶后面,把云彩染成一片金红。风好像也不凉了,卷着桂花香扑过来,带着点甜丝丝的暖意。
他笑了,笑得有点傻,眼角却湿了。手里的纸条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又暖得他想放声大喊。
可这股热乎劲儿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股沉甸甸的情绪压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想起武装部办公室里那盆没人管的蔫绿萝,想起父亲偶尔发病时的呓语。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连当兵都没着落的待业青年,前途茫茫,连自己明天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而贺红玲呢?她穿着文工团的制服,站在舞台上,拉着她的琴,像颗正在升起的星星。她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前途光明、能给她安稳的人,而不是他这样,连句踏实的承诺都不敢说出口的人。
她等他。
这三个字重如千钧。等多久?等他什么?等他从泥潭里爬出来?还是等他……最终辜负她的期待?
肖春生握紧了纸条,指节泛白。他怕,怕自己配不上这份心意,怕她的等待最终成了一场空。
他见过院里的姑娘,因为家里成分问题,和对象分了手,哭着说“看不到头的日子,谁能等得起”。贺红玲那么坚韧,可她凭什么要跟着他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