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挥舞着粉笔,唾液横飞地讲解着三角函数公式,声音洪亮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顾溟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试图将那些扭曲的符号塞进脑子里,但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开。
窗外的阳光很好,金灿灿地洒在桌面上,甚至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按照常理,这该是个让人慵懒放松的午后课堂。
可顾溟心底那股从昨夜延续下来的寒意,却像井水一样幽幽地冒着凉气,任凭多少阳光都无法彻底驱散。
偶尔,眼前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噩梦的碎片: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阴影蠕动时难以名状的轮廓,还有最后那道……冰冷至极的“注视”。
每次闪回都让他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发凉,他烦躁地转了转笔,视线无意识地投向窗外。
操场边的老榕树枝叶繁茂,在微风下轻轻摇曳,在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很正常的景象。但就在某一刻,顾溟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有一片巨大的树影,在摇曳到某个角度时,动作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就像录像带突然卡了一下帧,那么的不自然,与周围流畅的风动格格不入。
那停顿的阴影边缘,似乎还闪过一丝难以描述的、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浓重的晦暗。
他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去。
树影依旧随着微风正常晃动着,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阳光刺眼造成的错觉,或者是他睡眠不足导致的花眼。
顾溟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把这点莫名其妙的疑虑甩开,肯定是自己太紧张了,看什么都疑神疑鬼。
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黑板,却感觉老师的声音变得更加遥远模糊了。
下课铃响得如同赦令。
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挪动桌椅、收拾书本和喧闹说话的嘈杂声。顾溟松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顾溟!”
汐月的声音像清脆的铃铛,穿透了嘈杂。
她拿着两袋小饼干,笑吟吟地穿过过道走过来,自然地坐在他前面的空位上,递过一袋。“喏,我妈烤的,尝尝看,是不是比上次甜度好一点?”
顾溟接过还带着点温热感的饼干袋,低声说了句:“谢谢。”
“刚才数学课最后那道题你听懂了吗?”汐月一边拆开自己的饼干包装,一边抱怨,“我感觉老师讲得太快了,跳跃性好强,我跟得有点吃力。”
“还……还好。”顾溟其实也没太听进去,只能含糊地回答。
汐月似乎没察觉他的敷衍,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别的:“哎,你听说没有,隔壁班好像有人申请到了那个国外的暑期夏令营项目,好厉害啊,你说我们明年……”她说着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希望的光。
顾溟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努力想融入这种轻松的氛围里,嘴角试图向上弯起一个配合的弧度,但总觉得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像一台信号不良的旧电视机。
他能听到汐月的话,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那层无形的隔膜依然存在,让他像个局外人一样观看着眼前的温暖画面。
汐月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仔细看了看顾溟的脸,眉头微微蹙起:“顾溟,你……是不是又没睡好?”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黑眼圈也挺重的,是不是……又做那个噩梦了?”
顾溟心里一紧。
他抬眼对上汐月关切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见底,毫无杂质,让他几乎想要把昨晚那恐怖离奇的经历和盘托出,把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冰冷恐惧分担出去一点。
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注视,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饼干袋,发出细碎的声响。“……嗯,没什么,就是没睡好。”声音干巴巴的。
他不能说。
那些东西太诡异,太超出常理,说出来只会让汐月担心,甚至可能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
他害怕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怀疑或恐惧。
汐月沉默了一下,没有追问细节。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没事的,”她轻声说,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没睡好就早点休息。要是……要是心里不舒服,随时可以跟我说。”
她的手只是轻轻一握,很快就松开了,仿佛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安慰。
但那份短暂的温暖却清晰地烙印在顾溟的皮肤上,微微熨烫了他冰凉的内心。
放学铃声再次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顾溟收拾好书包,和汐月一起走到校门口。
“那我先走啦!我跟晓丽约好去逛逛文具店。”汐月朝他挥挥手,脸上是明媚的笑容,然后快步跑向等在不远处的女伴。两个女孩立刻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顾溟站在原地,看着汐月和女伴说笑着渐渐走远的背影。
夕阳给她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贪恋汐月带来的阳光和温暖,那是他灰暗生活里最珍贵的色彩。
但与此同时,昨夜噩梦的冰冷触感,那种仿佛被整个世界剥离出去的诡异疏离感,以及自己身上可能正在发生的、无法言说的“不同”,都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我隔绝的冲动。
他像一个站在温暖玻璃窗外的人,看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却感觉自己身上沾满了来自黑暗角落的寒气,不配靠近,生怕将这丝寒气沾染给她,将那些不可名状的危险引向她。
这种挣扎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永远活在噩梦的阴影下,不能永远只是被动地忍受、逃避。
无论是张浩那令人厌烦的霸凌,还是姑妈家那种寄人篱下的压抑,甚至是这莫名缠上他的恐惧……他需要做点什么。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在他心底慢慢浮现。
他需要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那个一切恐惧开始的地方。
游乐园。
不是去沉溺于悲伤,而是要去面对。他要知道,那到底仅仅是一个逼真得过分的噩梦,还是……别的什么。
他必须搞清楚,否则他感觉自己迟早会被这份无声滋长的未知彻底逼疯。
他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握紧了书包带,转身朝着与汐月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