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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同一滩逐渐凝固的、暗红色的血,缓慢地沉入城市参差不齐的天际线背后,将顾溟失魂落魄的身影在坑洼的水泥路面上拉得很长,扭曲变形。

他停在那栋熟悉的、墙皮剥落显得格外破败的旧楼楼下,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头发凌乱,沾着灰尘和干涸的汗渍,廉价的外衣在之前的奔逃和翻滚中被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底下苍白的血色皮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濒临崩溃的混乱气息。

他抬起头,目光呆滞地仰望着那扇位于四楼的、漆皮剥落得厉害的窗户。

那扇窗户背后,曾是他寄人篱下、倍感压抑却也勉强称得上“日常”的栖身之所。

而此刻,那扇窗户像一只巨大、空洞、冷漠的眼睛,回望着他,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不知道该如何抬起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走上去,不知道该如何用钥匙打开那扇门,如何去面对门后那即将变得空荡、死寂、再无任何生活声响的空间。

短短半天,阳光依旧明媚的游乐园,却成了吞噬一切、颠覆他人生的地狱入口。

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恐怖景象和至亲之人瞬间消逝的惨剧,像一台失控的碾压机,将他过去十六年所构建的世界彻底碾得粉碎,只剩下一地无法拼凑的、染着疯狂色彩的碎片。

最终,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一种无处可去的茫然,驱使着他挪动了脚步。

楼梯间里昏暗而安静,只有他沉重得如同拖拽着铁球的脚步声在回荡,每一步都踩在心脏上。他用颤抖得几乎拿不稳的钥匙,摸索着,好几次对不准锁孔,终于打开了那扇冰冷的铁门。

“吱呀——”

门开了。屋内一片死寂。

熟悉的、略显油腻的饭菜气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韵,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空无感。

冰箱压缩机运行的微弱嗡嗡声,此刻听起来如同坟墓里的哀鸣。

姑父那双磨破了后跟的旧拖鞋还并排摆在门口鞋架最下层,保持着早晨出门时的样子。

姑妈织了一半的、土黄色的毛衣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旁边还放着织针和毛线团。一切都保持着生活本该延续下去的轨迹,唯独创造这些轨迹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种日常物品与巨大缺失形成的尖锐对比,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锯着顾溟的神经。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着冲进属于自己的那个狭窄逼仄的小房间,反手死死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蜷缩着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腿,将脸深深地、几乎要窒息般地埋入膝盖之间,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彻底隐藏起来。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淹没了他。对未知恐怖的战栗,对自身变化的恐惧,尤其是失去姑父姑妈。

尽管他们对他冷淡,却也是他仅存的、与这个世界有着实质联系的亲人,那尖锐而真实的痛苦,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

【渊瞳】被动觉醒时强行塞入他脑海的那些疯狂扭曲的信息碎片,那阴影怪物吞噬、同化姑父姑妈的恐怖画面,不受控制地、高清地、一遍又一遍在他紧闭的眼前闪回播放,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和干呕,可他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夜幕如同巨大的、污秽的黑色幕布,悄然笼罩了整个城市。

房间内没有开灯,彻底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绝对的寂静中,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或者说,是过度惊吓后的幻觉开始滋生。

他感觉周围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墙角、在衣柜的缝隙、在书桌的底下,无声地蠕动、汇聚,扭曲成各种不可名状的形状。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冰冷、漠然、充满恶意的眼睛缓缓睁开,无声地窥视着他这个侥幸逃脱的猎物,等待着时机将他再次拖入深渊。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惊惧的低呼,猛地伸手,疯狂地在墙壁上摸索着,终于啪地一声按下了电灯开关!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将所有阴暗角落都粗暴地暴露出来。

幻觉般的蠕动和眼睛消失了,只剩下熟悉而廉价的家具摆设。

他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单薄的后背,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光明暂时驱散了具象的恐惧,却驱不散那盘踞在心头的、无形的冰冷。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惊魂未定中,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幽白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眼。

是汐月发来的消息。

“顾溟,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明天图书馆别忘了哦~(●●)”

简单、平常、带着一丝轻快和关切的文字,来自于那个阳光下的、他无比渴望却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和那个笑脸,一直强忍着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疯狂涌出,迅速模糊了屏幕,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

他颤抖的手指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方,那回复的输入框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倾诉那灭顶的恐惧和痛苦,想寻求一丝慰藉和温暖。但他最终,一个字也没有敲下。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扇通往阳光下的、平凡世界的门,已经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他已经被那来自深渊的视线标记,被拖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疯狂、黑暗和不可名状恐怖的世界。

他不能,也绝不敢,再将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拖入这片无尽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