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医馆相关事务的后续安排后，萧砚心里仍放不下裴家阴谋之事，他回到府中，站在院中，风从北面吹来，带着边关特有的干冷，手中密信已看过，被妥善收进贴身暗袋。
天刚亮，他便换了一身普通军士的灰袍，外罩斗篷，脸上抹了层薄灰，看上去像是久病未愈的模样。府门前马已备好，不是平日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而是一头不起眼的枣红老马，蹄声沉闷，走得很慢。
他出了城门，守卫只是扫了一眼，并未阻拦。镇北侯府的世子常去旧部探视，这事京中人人皆知。可没人知道，今天这趟出城，他不是去探病，也不是巡查，而是要去见一群早已等在北境荒地里的男人。
三名隐卫提前一天就动了身。一个扮作货郎，在沿途茶棚留下记号；一个潜入驿站，替换了行程簿上的记录；还有一个藏在官道旁的山坳里，随时准备引开可能的追踪者。
萧砚一路不急不缓，到午时才进入北岭地界。那里有一片废弃的军营，杂草长到半人高，几间土屋歪斜着立在风里。他下马时，屋内走出七个人，全都穿着褪色的铠甲，腰间佩刀未卸。
“世子。”为首的是个满脸胡茬的将领，姓赵，当年在战场上被萧砚从敌军包围中救出来，一条命是捡回来的。
其他人也纷纷拱手，动作整齐，却没有一个人多问为何召集他们来此。
萧砚没进屋，就在空地上站定。他从怀里取出那封密信，放在一块石头上，推向前方。
赵将军拿起信，看了火漆印，脸色一变：“裴家？”
“货将于三日后渡河北运。”萧砚开口，“申报的是药材，但船上查出军械残留气味。”
有人冷笑：“他们胆子不小，敢往敌国送铁器？”
“不止是铁器。”萧砚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撮深褐色粉末，“这是从漕运码头一艘无名船上取下的药渣。经我部化验，混有禁制火药的稳定剂。”
众人沉默。
一名副将皱眉：“若真是通敌，证据确凿，为何不上报朝廷？”
“上报？”萧砚看着他，“你信哪个衙门能查到底？太常寺？刑部？还是御史台？裴仲渊的人，早就把路堵死了。”
又一人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砚没答，而是转身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木盒，打开后，是一张详细的地图。他铺在地上，用石块压住四角。
“这是漕运主道，三条支流，七个停靠点。”他指着其中一处，“第三号泊位，东渠口。今晚就会有一艘贴着‘裴记’封条的船启航。船上装的，表面上是当归、川芎，实际夹层藏有两百斤硝石和铁钉弹壳。”
“在盯船过程中，若遇到恶劣天气，比如大雾或暴雨，导致视线受阻，无法准确观察船只动向，这时就要提前在沿岸安排好熟悉水性的暗探，通过声音和船只航行的震动来判断其位置。而且，消息传递也可能因天气原因延迟，所以每个盯船小组要配备两匹快马，交替骑行，确保消息及时送达。”
“此外，河道夜间巡逻的官兵已被我们收买两名作为内应，他们会按约定时间错开巡防间隙，为我们留出观察窗口。但切记不可与他们直接接触，所有联络均以暗语传信，避免暴露。”
“还有，若发现敌方派出伪装成渔夫或摆渡人的监视者，不要轻举妄动，先由埋伏在芦苇荡中的哨探记录其特征，待确认身份后再决定是否驱离或替换。”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开始讨论具体的执行细节。
他抬头环视一圈：“我要你们做的，不是现在动手。是盯住它。从离港开始，每半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来。一旦它偏离航线，或中途靠岸交接，立刻封锁河道。”
赵将军盯着地图看了很久，终于问：“你要动兵？”
“不动。”萧砚摇头，“现在出兵，就是打草惊蛇。我要的是证据——实打实的，能让皇帝亲口下令抄家的那种。”
“可万一……他们中途换了船呢？”
“不会。”萧砚语气平静，“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江知意那边已经被逼得只能限号问诊，药库加了双岗，外面看起来乱了阵脚。他们觉得胜券在握，就不会改计划。”
提到江知意的名字时，他的声音低了些，但眼神更沉。
赵将军忽然笑了：“你还是为了她。”
萧砚没否认：“她治得了病，挡不了刀。我得让她安心看病。”
“可这不只是医馆的事。”另一名将领开口，“要是真让这批货过去，敌军就能造出大批火器。明年开春，边关必有一战。”
“所以我来找你们。”萧砚收起地图，重新放进盒子里，“不是以镇北侯世子的身份，是以当年一起守过城墙的兄弟身份。我知道你们谁都不想卷进朝斗，可这一回，不是权争，是卖国。”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正面刻着一只展翅鹰隼，背面是三个小字：烽影令。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最后信物。持有此令者，可在紧急时刻调动北境三营兵马，时限十二个时辰。”
他将铜牌放在石头上：“我不强求你们答应。愿意帮我盯住这条线的，拿走它。不愿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怪谁。”
七个人都没动。
风吹过荒地，卷起一阵尘土。
过了片刻，赵将军上前一步，拿起铜牌，握在手里：“我跟你盯。”
第二个将领也走上前：“我也在。”
第三个、第四个……到最后，七人都围在石头边，没人离开。
萧砚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枚短刀，递给赵将军：“今晚开始，启用灯语传讯。一明一灭为安全，三连闪为异常，五次急闪即刻拦截。飞鸽由我的人负责接收。这种灯语是一种在特定环境下传递信息的方式，通过灯光闪烁的次数和频率来传达不同指令。”
他又转向身旁一名隐卫首领：“你带两组人，一组贴身护住医馆外围，另一组埋伏在裴家药行后巷。发现有人夜间搬运货物，立即拍照留证。”
“拍照？”有人不懂。
“用暗匣记录影像。 暗匣是一种特殊装置，能快速记录下现场画面，就像把眼睛看到的保存下来一样。”萧砚解释，“不能只靠口述，必须有图有据。”
那人点头记下。
部署完毕，已是黄昏。远处山脊染上一层淡红，营地里燃起了篝火。
萧砚坐在火边，喝了口粗茶。赵将军坐到他旁边，低声问：“你说江知意现在怎么样？”
“她在等。”萧砚说，“等我收网。”
“你不担心她冲动？女人遇上这种事，容易急。”
“她不急。”萧砚嘴角微动，“她比谁都冷静。越是这时候，越会装出慌乱的样子，让敌人放松警惕。”
“那你呢？”赵将军看他一眼，“你撑得住吗？这么多年装病，现在又要背负这么大一件事。”
萧砚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看了看掌心的一道旧疤。那是早年练剑时留下的，已经发白。
“我活到现在，就为了等一个人出现。”他说，“她出现了。我不能再输。”
夜渐深，将领们陆续起身，准备返回各自驻地。
临行前，赵将军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萧砚站在营地门口，目送他们一个个骑马离去。风更大了，吹得斗篷猎猎作响。
他从怀里摸出另一枚铜牌，正是白天让隐卫送回去给江知意的那枚“雁回”。现在它又被带了回来，上面多了道细小的划痕——那是回应信号，表示她已收到，一切照旧。
他握紧铜牌，转头看向京城方向。
灯火遥远，像撒在地上的星子。
他不知道江知意此刻是不是还在灯下试针，也不知道那些混入药材中的杂质有没有被彻底清查。但他知道，她一定没有睡。
就像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停。
他翻身上马，对留下的最后一名隐卫说：“传令下去，所有联络点提高戒备等级。医馆周围巡逻频率加倍，但不得靠近门窗。若有陌生人靠近，只跟踪，不拦截。”
“是。”
“还有……”他顿了一下，“准备一套新的通讯密码。从今晚开始，所有指令必须加密两次。”
隐卫领命而去。
萧砚独自坐在马上，望着漆黑的官道。
北风刮过耳畔，他忽然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根银针，轻轻夹在指缝中。
这是江知意给他的防身物，说是能刺穴位让人短暂麻痹。他一直带着，从未用过。
他低头看了看那根针，又抬头望向前方。
马蹄轻动，踏进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