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许家父兄 \/ 皇太后(许in林)
永安十六年八月初一,新帝登基后的半个月。
这一日金銮殿的早朝与往日不同。那扇常年紧闭、象征着大魏最高规格礼仪的午门正门,在沉闷的轰鸣声中缓缓开启。阳光顺着御道铺洒进来,像是一条金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大殿的尽头。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摄政武安王萧珏一身玄色蟒袍,立于御阶之下,为百官之首。那张小小的龙椅上坐着四岁的新帝萧念。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在皇太后半个月的悉心教导下,已经学会了如何端正地坐着,如何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底下的臣工。
而在龙椅后方垂下了一道珠帘。在那影影绰绰的珠光宝气之后,端坐着如今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圣元皇太后(许in林)。
“宣原定北侯许忠、许凌觐见!!”
随着大太监一声高亢的通传,整个金銮殿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肃穆。
大殿门口,两个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者。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头发早已花白,背也有些佝偻。但他走路的姿势却依然保持着军人特有的刚硬与节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稳。他是许忠,曾经威震漠北、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定北侯,如今只是一个刚从流放地被召回的罪臣。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青年。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旧疤,那是当年在诏狱里留下的烙印。他的一条腿有些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他的腰杆却挺得比枪杆还直。那是许凌,许家的大公子,曾经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他们走过长长的御道。两旁的官员有不少是当年的旧识,看着这一老一少满身沧桑的样子,不少人羞愧地低下了头,甚至有人红了眼眶。
三年了。整整三年。曾经显赫一时的许家,在经历了满门抄斩、流放苦寒之后,终于再一次站到了这金銮殿上。
“草民许忠、许凌,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娘娘!叩见摄政王!”
父子二人在御阶前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金砖上的声音清脆响亮,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平身。”
珠帘后传来了一个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女声。
许忠身子一震。这个声音好熟悉,熟悉得让他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女儿,那个死在冷宫里的废后。但他不敢抬头,不敢多想。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依然垂着首不敢直视天颜。
萧珏转过身面对着这对父子。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敬重,有愧疚,也有释然。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早已拟好的圣旨,并没有交给太监宣读,而是亲自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萧珏的声音浑厚有力,在大殿内回荡。
“原定北侯许忠及其子许凌,乃我大魏之栋梁,社稷之功臣。永安十三年‘巫蛊案’发,先帝受奸佞苏威蒙蔽,致使许家蒙受不白之冤,满门遭难,忠良蒙尘。”
“今真相大白!苏威及其党羽伪造罪证,构陷忠良,罪不容诛,已伏法!先帝临终深感悔恨,特留遗诏为许家平反!”
“朕顺应天命,昭告天下:即日起恢复许家‘定北侯’爵位,世袭罔替!追封许家死难者为‘忠烈’,入祀太庙!归还许家被抄没之府邸、田产、金银!赐‘丹书铁券’以彰其功!”
“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金銮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哭声。
“皇上……圣明啊!!”
许忠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此刻却是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地。他双手捧着脸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
三年了。他在流放地吃草根咽雪水,他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自己被斩首,梦见许家的列祖列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以为许家的冤屈这辈子都洗不清了,他以为他要带着“叛国贼”的骂名烂在泥土里。
可今天,天亮了。
“父亲……” 身后的许凌也是泣不成声。他抱住父亲颤抖的肩膀,父子二人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抱头痛哭。
这哭声凄厉悲凉,却又痛快淋漓!它洗刷了三年的屈辱,告慰了那三十万许家军的英魂。
百官动容。就连萧珏也微微侧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角的酸涩。
而在那道珠帘之后,皇太后(许in林)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看着下面,看着那个苍老得不成样子的父亲,看着那个腿被打断、脸上留疤的哥哥。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把刀在绞。那是她的亲人啊!那是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怕她摔了、怕她饿了的亲人啊!
她还记得入宫前那晚,父亲喝醉了酒拉着她的手说:“寰儿,进了宫若是受了委屈就回家,爹养你一辈子。”
她还记得哥哥为了给她寻一只稀罕的波斯猫,跑遍了整个京城摔得鼻青脸肿。
可后来,是她是她的“皇后”之位给许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是她没能护住他们。
“爹……哥……”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可是她不能说。她现在是“林嫣霜”,是太后。她不能冲下去,不能抱住他们,不能叫一声“爹”。这是“重生”的代价,也是“复仇”的代价。
她只能坐在高高的凤座上,隔着这道冰冷的珠帘,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
“太后娘娘?” 身边的小皇帝萧念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母后,您怎么了?”
皇贵妃(许in林)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眼泪逼了回去。她低下头摸了摸萧念的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哀家没事。哀家只是替忠臣高兴。”
她重新坐直了身子。她是太后,她要给许家最体面的“荣光”,而不是一场“认亲”的闹剧。
“许侯爷。” 她的声音穿过珠帘,变得威严而端庄,“请起。”
许忠父子止住了哭声,连忙磕头谢恩,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许家之冤乃国之痛。” 皇太后缓缓说道,“哀家与摄政王定会重用许家,不让忠臣寒心。”
“许凌。” 她叫了哥哥的名字。
“草民在!” 许凌上前一步。
“哀家听说你曾在军中素有威名,使得一手好枪法。如今京畿卫戍正缺良将,哀家特旨封你为‘京畿卫戍副统领’,协助摄政王护卫京师!”
许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副统领?!这可是实权!这说明朝廷是真的信任许家,是真的要重用许家!
“臣许凌领旨谢恩!!臣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许老侯爷。” 皇太后又看向了父亲,“您年事已高,不宜再操劳军务。哀家赐您‘太师’虚衔,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您就在京中好好荣养,含饴弄孙吧。”
“谢太后娘娘隆恩!!” 许忠再次老泪纵横。他不在乎什么官职,他在乎的是这份“尊重”。许家终于又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了!
“还有一事。” 皇太后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关于……废后许氏。”
这几个字一出,许忠和许凌的身体同时僵硬了。那是他们心中最深的痛。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妹妹死在了冷宫里,甚至连尸骨都不知道埋在何处。
“废后许氏虽被废黜,然其德行无亏,亦是受了奸人蒙蔽。” 皇太后忍着心中的剧痛,一字一顿地说道,“哀家已下懿旨,追复许氏‘孝贤皇后’之位,将其衣冠葬入皇陵,配享太庙。”
“哇!!”
听到这里,许忠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这一次是释然的哭,是解脱的哭。
女儿啊!你在天之灵听到了吗?你不是废后了!你是皇后!是孝贤皇后!你可以安息了!
“太后娘娘……您是活菩萨啊!!” 许忠对着珠帘疯狂地磕头。他不知道那个坐在帘后的“活菩萨”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他只知道这位“林太后”给了许家第二次生命。
皇太后看着这一幕,眼泪终于决堤。她转过头不再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出去。
“退朝吧。” 她挥了挥手,声音哽咽。
“退朝!!”
随着太监的唱喏,早朝结束。许忠和许凌捧着那卷圣旨,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大殿。他们的背影虽然依旧有些佝偻蹒跚,但那股精气神却回来了。许家人的脊梁重新挺直了。
大殿内人走茶凉,只剩下萧珏和小皇帝还留在这里。
萧珏走到珠帘前,隔着帘子轻声说道:“你做得很好。”
帘后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萧珏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份“新生”对于许家来说是喜事,但对于“许倾寰”来说却是一场最为残忍的“告别”。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许倾寰”,只有大周的圣元皇太后。
他没有打扰她。他牵起小皇帝的手默默地退出了大殿,把这最后的空间留给她,去祭奠那个曾经的自己。
……
景仁宫暖阁内。
宁贵人(林in许)并没有去前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远处传来的退朝钟声。
她的面前摆着一副药方,那是她为许父调理身体、治疗风湿的药方。她不能亲自去送,只能托太医院的人以“太后赏赐”的名义送去许府。
“结束了。”
她轻轻放下了笔。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虽然身体是“林嫣霜”的,但她的灵魂终究是有一半属于“许家”的记忆。那种血脉相连的悸动,让她在这一刻感同身受。
“父亲,哥哥。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对着虚空轻轻敬了一杯。
“敬许家。敬新生。”
风吹过景仁宫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那个死去的“许清嘉”在做最后的告别。
而真正的故事,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