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江红梅,已经独自抚养周若媚近一年。
每天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工作十几个小时,手指上全是针眼和老茧。
凭借高中文化程度,在流水线上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被调任文员。
工资涨了,工作也轻松许多。
正当江红梅以为能和女儿安稳度日时,命运却再次和她开了个玩笑。
与周建民的重逢,两人四目相对瞬间。
车间里的机器轰鸣,仿佛都静止了。
江红梅的手指,死死攥着工装,周建民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可他们,谁都不敢相认。
周建民怕影响仕途,毕竟他现在是祁援朝的乘龙快婿。
可感情,终究战胜了理智。
夜深人静时,周建民总会偷偷来到江红梅的出租屋。
得知当年的真相后,抱着母女俩痛哭流涕。
摆在周建民面前的,是个两难抉择。
要么和祁援朝翻脸,抛弃现在妻子。
要么,给江红梅一笔钱,彻底了断。
就这样,周建民抱着江红梅在床上,整整想了一晚上,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
既要保住仕途,又要维系这段感情。
借着在铜城考察的机会,周建民开始了双面人生。
白天,他是正经的考察干部。
晚上,则溜去和江红梅团聚。
前后去了十次,每次都等妻子睡熟后,才蹑手蹑脚出门。
可就在最后一次告别时,意外发生了。
同样一直寻找江红梅的祁援朝,循着蛛丝马迹找到铜城。
踹开出租屋时,看到周建民与江红梅衣衫不整。
暴怒!
“小陈啊,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有多危险。”
“我差一点,就被祁援朝那个老畜生,活活打死了。”
“还在襁褓中,仅两岁多的小若媚,更是差一点就被那个老畜生摔死。”
周建民向陈青云说这些的时候,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探视室的铁椅扶手。
掐的血肉模糊。
掐的心痛无比。
恨不得,将祁援朝那个老畜生,生吞活剥,抽皮扒筋。
“最后,还是江红梅苦苦哀求,告诉祁援朝孩子是他的,才将我和小周若媚救下。”
“本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
“可万万没有想到,苦难才刚刚开始……”
周建民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
“当时,我就那么被打的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哭泣不止的小若媚,眼睁睁看着那个老畜生。”
“把红梅……”
周建民说到这里时,一巴掌又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枯瘦的脸上。
抽自己无能。
抽自己废物。
“我不是男人,我就是个官迷心窍的懦夫。”
“不敢上前阻止,不敢去救红梅,害怕失去官途。”
“就那么眼睁睁看着……”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啊,我对不起若媚,对不起江红梅。”
探视室里,回荡着周建民压抑的呜咽。
整个人蜷缩在铁椅上,十指深深刺进花白的头发里。
仿佛,要把自己揉碎。
曾经意气风发的市委书记,此刻像个被历史审判的囚徒,在良知的绞刑架下瑟瑟发抖。
可悲吗?
可恨吗?
但在那个年代里,又有谁是真的清白?
以至于,陈青云听的,指间的香烟,几乎要被捏碎。
猛吸了几口,又续上一支,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后来呢?”
“后来……”
周建民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
“那个老畜生完事后,扬长而去……”
“我抱着才两岁的小若媚坐在炕沿,红梅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墙,眼神空得能吞掉人。”
“天快亮时,红梅说要给孩子冲奶粉。”
“可走出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周建民说到这里时,声音变得飘忽,仿佛再次看到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十二楼啊……整整十二楼。”
“她是从十二楼跳下去的……我永远记得那声闷响……”
“那天下着雨,地上洇着老大一滩血,混着雨水往砖缝里钻……”
压抑已久的呜咽,终于从周建民胸腔里挣出来。
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割破粗麻布,一声比一声哑,一声比一声沉。
“再后来,我本想离婚,可哪儿由得我做主?”
周建民悲痛的突然抹了把脸,指腹蹭过泪渍时,带下一块起皮的老皮。
但却已经,感知不到疼痛。
“那时祁援朝的表弟已是公安局长,表哥坐镇市府大院,姐夫更是……”
“他们家的关系网,像蛛网似的罩着整座城,我连递离婚申请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逼我,让我老婆,也就是祁援朝的女儿,收养若媚。”
“美其名曰给孩子个名分,实则是拿孩子当锁链,把我捆死在这桩脏婚姻里。”
说到此处,周建民突然神经质笑了起来。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得意。
“靠着祁家的关系,老子的仕途就像开了火箭一样,30岁就当上了铜城一把手。”
“后来,更是调任泗水市委书记。”
“可就在同一年……”
周建民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诡异的愉悦。
“我的老婆,也就是祁援朝的女儿,若媚的养母,因为难产死了。”
“我就在,我老婆的葬礼上,在祁援朝女儿的葬礼上,故意和灵儿的母亲发生……”
“这么做,就是为了恶心祁援朝,没想到,却意外制造出了灵儿。”
故事讲完,周建民颓然靠向椅背,像条濒死的鱼。
“可笑的是,若媚到现在还把仇人的女儿,当作亲生母亲。”
“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你了。”
“小陈啊,我希望你无论用任何方式,都要将若媚从祁援朝那个老畜生手里,救出来。”
“不然,若媚下半辈子就要毁了!”
陈青云面色凝重。
人肯定是要救的。
但他,还有个问题没有搞懂。
“既然,祁援朝是若媚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将若媚掳去北川省?”
面对陈青云的询问,周建民又老泪纵横,悲愤交加起来。
“祁援朝那个老畜生,将若媚掳去北川省,是要做一件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