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无声的证言
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光惨白，照在每个人凝重如铁的脸上。
那份从张秀英手中得到的、泛黄卷边的原始病历复印件，如同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真相的版图。患者明确的头孢类抗生素过敏史，抢救记录上针对过敏性休克的规范操作……一切都在无声地嘶吼着同一个事实——这是一场因患者自身体质和用药引发的意外医疗事故，与林辰父亲开出的那张安神定志的中药方，毫无干系！
伪造的病历上，那后来添加上去的“疑似中药汤剂（含朱砂等）引发重金属中毒”的字迹，在笔迹鉴定专家老刘的高倍放大镜下，显得格外丑陋和刺眼。
“添加笔迹的书写习惯、笔压节奏，与主治医师的笔迹样本存在根本性差异。”老刘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剖开最后一丝伪装，“结论是，系他人伪造，刻意嫁祸。”
尘埃落定。
林辰站在操作台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有去看那份伪造的罪证，目光死死锁在真实病历上那几行决定了他一家命运的文字上。父亲的冤屈，母亲的悲愤，自己十数年深山苦熬的日日夜夜……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冲撞，最终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冲鼻腔和眼眶。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将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酸涩与怒吼死死压了回去。不能失态，至少，不能在这里。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压在冰冷的操作台金属边缘。
江若彤就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安慰性的肢体接触。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弧线和那只压抑到颤抖的拳，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那是属于执法者的了然，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超越了公务的、微不可查的动容。她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体内正在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海啸。
“林医生，”她的声音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平稳而有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接下来的行动上，“原始病历已经证实了我们的推断。现在，该看看这个了。”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技术科警员小李手中那个小小的、黑色的U盘。那是从李总秘密住所搜出的，可能与林浩直接相关的关键物证。
林辰闻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眼底翻涌的赤红和波澜已被强行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那淬炼过的、冰凉的锐利。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沙哑，但异常清晰。
技术员小李立刻行动起来。他取来一台完全物理断网、专用于处理高风险证物的笔记本电脑，熟练地将U盘插入接口。
小小的指示灯亮起幽蓝的光。
等待读取的几秒钟，变得无比漫长。鉴定专家老陈和老刘也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屏幕上。隔壁休息室里，透过单向玻璃关注着这边的张秀英，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
进度条填满，文件夹窗口弹出。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命名简单粗暴——“备份01”。
小李双击点开。
不是预想中的文档或图片，而是一段音频文件。播放器界面弹出，显示的录音时长：17分34秒。
小李看向江若彤，用眼神请示。
“播放。”江若彤没有任何犹豫，命令简洁干脆。
小李点击了播放键。
短暂的沙沙噪音后，一个略显急促，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嗓音响起，正是已经死去的李总：
“林少，事情……恐怕有点麻烦。那个护士长张秀英，我总觉得她不太稳妥，当时吓得够呛，万一她哪天顶不住压力……”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些，语调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漫不经心残忍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物证室内：
“一个老护士而已，能翻起什么浪？给她儿子安排的工作，还有那笔封口费，足够她闭嘴一辈子。她要是真敢乱说，有的是办法让她和她儿子‘意外’消失。”
——是林浩！即使经过电子设备的传输有些许失真，但那特有的、混合着林家血脉里传承的某种腔调与他自己养成的狠毒，林辰绝不会听错！
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录音在继续：
李总（声音带着担忧）：“可是林少，老爷子那边……我是说林辰他爹，在业内毕竟还有几个老朋友，我担心……”
林浩（不耐烦地打断）：“老朋友？树倒猢狲散！现在林家我做主！我那个好大伯，迂腐不堪，守着几本破医书有什么用？死了也是活该！正好，他那套‘林氏正统’的理论，以后就由我来‘发扬光大’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和对传承的亵渎。
李总（似乎被林浩的狠辣镇住，语气更加小心翼翼）：“是，是……那，林少，之前说好的，林氏医馆那块地皮和原有的渠道……”
林浩（嗤笑一声）：“急什么？等风头过去，医馆自然是‘经营不善’，资不抵债，到时候走正常程序拍卖，你找个信得过的壳子公司接盘就是了。至于你那边新成立的康泰医药，需要林氏的那些老药方‘改良’成中成药，没问题，等我拿到手，自然会‘授权’给你。利润，按我们之前谈好的分。”
……
录音的内容一条条展开，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当年那场阴谋的细节血淋淋地剖开在所有人面前：如何利用张秀英的恐惧和家庭软肋威胁她篡改病历；如何买通个别媒体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带节奏，污蔑中药有毒；如何瓜分林氏医馆的遗产；甚至，在提到林辰时，林浩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快意的杀机：
“我那个堂弟？哼，算他命大，跑得快。最好一辈子别回来，要是敢露面……山里意外多得很，失足掉下悬崖，或者被什么毒蛇猛兽咬了，都很正常，对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辰的心口。
物证室内，落针可闻。只有录音里林浩那嚣张而恶毒的声音在回荡。技术员小李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怒，老陈和老刘两位老专家也皱紧了眉头，面露不耻。
江若彤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显示她正极力压制着怒火。作为警察，她见过太多罪恶，但这种针对亲人、欺师灭祖、谋财害命还要践踏其清白的行径，依然令人发指。
林辰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温度的雕像。最初的震惊和汹涌的杀意过后，一种极致的冰冷包裹了他。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动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原来，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丑陋。
原来，他曾经的“家”，早已被这样一条毒蛇盘踞。
录音终于播放完毕，最后以李总一句谄媚的“全听林少安排”和李浩一声志得意满的冷哼结束。
幽蓝的指示灯熄灭。
漫长的寂静。
“江队，”技术员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打破了沉默，“需要……备份吗？”
江若彤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向林辰。
林辰也正好抬眼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没有问这录音能否作为法庭证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控的迹象。他只是看着江若彤，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历经焚心蚀骨后、沉淀下来的、绝对的黑与冷。
“江警官，”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天气预报，“这份‘礼物’，我很满意。”
江若彤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全部含义。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语气斩钉截铁：
“证据链，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