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林辰析因，经络论治
夜色褪尽，晨光浸透窗棂。秦雨烟将最后一份药材清点入库，指尖抚过药柜上斑驳的标签，心中却无半分往日的沉郁。父亲一夜安稳的呼吸声，如同最熨帖的安神香，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林辰踏着晨露再来时，见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秦雨烟——青丝高绾，素衣整洁，眼下虽有淡青，眸光却清亮如洗。她正俯身榻前，用温热的棉巾为秦远山擦拭手臂，动作轻柔而专注。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浅笑：“林医生，您来了。”
这一声呼唤里，褪去了所有尖刺，只余全然的信赖。
林辰微微颔首，目光落向榻上的秦远山。老人面色虽仍枯槁，但眉宇间那层死寂的灰败似被拭去少许，唇齿间也无了往日痛苦的细微呻吟。他探手切脉，指尖下那原本沉涩欲绝的脉象，此刻竟如被春雨浸润的枯根，隐约透出一丝柔韧的生机。“经络初通，气血始行。”他收回手，语气平静无波，“昨日一针，已撬开樊笼一角。”
秦雨烟急切上前一步，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胸前：“林医生，我……我能否知晓，父亲这病，根源究竟在何处？那‘痰瘀阻络’，与您提到的‘邪毒’，又是如何纠缠的？” 她不再是那个固执扞卫祖方的秦家传人，而是一个渴望拨开迷雾的求学者。
林辰引她至桌旁，取过一张空白宣纸，墨笔轻点。“人身气血，如水之行川。经络，便是江河渠道。”他手腕悬动，笔走龙蛇，一道主脉跃然纸上，继而衍生出无数支流，“伯父当年重伤，损及督脉。督脉者，阳脉之海，总督一身之阳气。渠坝受损，水流自然缓滞。”
他笔锋一转，在几处支流节点上重重圈点：“气不行则血不畅，血不畅则津液凝而成痰，血凝而成瘀。痰瘀互结，堵塞经络，肢体失养，故萎靡不用。此为其标。”
秦雨烟凝视图纸，只觉脑中诸多混沌之处被一一照亮。她家族传承的方剂，只知“虚则补之”，何曾如此清晰剖析过“不通”之害？
“然则，”林辰语气微沉，墨笔在图纸中央，那代表督脉的主干上，晕开一团浓重墨迹，“痰瘀日久，不仅壅塞通道，更为邪毒提供了潜藏温床。此毒阴损，非寻常外邪，其性如附骨之疽，最善藏匿于气血亏虚、经络不通之处，与旧伤残留的病气纠缠一体，不断蚕食生机。你所用补益之药，于纯虚之证本是良方，但投入此等‘虚实夹杂’之体，无异于向一潭死水投掷巨石——非但未能激活生机，反而惊扰邪毒，助其肆虐。”
他抬眸，看向面色渐白的秦雨烟：“治此重症，须如善弈者，谋定后动。先行疏导，再图清剿。 我首选用针，正因针力锐直，可破瘀结，通径隧，引正气直达病所。待经络稍通，气血可部分输布，再辅以汤药化痰瘀，方能使药力有路可循，不致成为资敌之粮。”
他话语清晰，如庖丁解牛，将秦远山体内那盘根错节的病势剖析得明明白白。秦雨烟听着，只觉得过往数年自己如同蒙眼之人，手持利斧在父亲体内胡乱劈砍，而今，终于有人为她点亮了灯，指明了那条真正能通往生机的路径。
“所以……您开的方剂，并非不补，而是以‘通’为‘补’？”她喃喃道，眼中光芒愈盛。
“不错。”林辰搁下笔，“通即是补。 经络通畅，饮食精微方能输布四肢百骸，此乃人体自有之大药，远胜外物填补。”
正言语间，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哼。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秦远山头颅微微偏动，眉头紧蹙，面上竟浮现一丝痛苦之色。
“爹！”秦雨烟惊呼一声，扑到床边。
林辰已先一步近前，手指再次搭上秦远山的腕脉。片刻后，他眉宇舒展：“不必惊慌。此乃‘瞑眩’反应，药力与针力深入病所，与邪毒交争所致。”他看向秦雨烟，“痛楚，说明沉睡的经络正在苏醒，深伏的病邪已被触动。此关必须得过。”
秦雨烟紧咬下唇，看着父亲面上那细微的抽动，心如刀绞，却强自稳住心神：“我明白……只要能好，再痛……我们也忍得。”她取过温热的软巾，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拭去额角渗出的冷汗，动作轻柔而坚定。
林辰不再多言，自针囊中取出数枚银针。今日，他选取的穴位更多，针势也更见舒缓，重在引导那已被激活的经气，如疏浚河道般，缓缓冲刷着淤塞之处。秦雨烟在一旁凝神观看，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她看到林辰落针于足三里时，指尖微旋，父亲小腿的肌肉竟随之轻轻一颤；看到他针刺三阴交时，久无知觉的脚趾有了微不可查的蜷缩迹象。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如同最生动的注脚，印证着他方才那番“经络论治”之理。
行针毕，林辰额角再次见汗。秦雨烟默默递上一杯温水，眼中满是感激与折服。
“今日之痛，是好事。”林辰接过水杯，语气沉稳，“证明治疗已触及根本。后续此类反应或仍有反复，你需心中有数，稳住照护。”
“是，林医生。”秦雨烟郑重应下。她回望窗外，朝阳已彻底跃出地平线，金辉洒满庭院。她心中那片曾被绝望笼罩的荒原，此刻仿佛也照进了阳光，有嫩芽正破土而出。前路依然漫长，但方向，已然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