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没了东方墨白的背影。
鬼船甲板上，血雾还在缓缓流动，冰层覆盖着地面，霜魂剑冻结的区域像一块巨大的红玉，映着上方幽暗的天光。萧寒玥仍躺在原地，眉心碎片泛着微弱的光，整个人被寒气包裹，一动不动。
阿依娜站在她身边，手指轻轻掐进掌心。
她看着东方墨白消失的地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二十个骨铃安静地挂着，没有响动。可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叶玄音。”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盘坐调息的女孩抬起了头。
“你要做什么？”叶玄音没睁眼，但手已经按在了青铜尺上。
“我得进去。”阿依娜活动了下肩膀，“那条路黑得看不见底，他一个人走太危险。”
“你体内的蛊王不是玩具。”叶玄音语气沉了下来，“上次强行唤醒，差点把你自己烧成灰。”
“我知道。”阿依娜咧了下嘴，笑得有点歪，“可这次不一样。我能感觉到——它也想出去。”
她说完，抬起手，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个符。血珠滴落，刚碰到冰面就发出“嗤”的一声，冒出一缕黑烟。
叶玄音眉头一跳：“你在用精血引蛊？疯了吗！”
阿依娜没理她，双手合十贴在胸前，闭上眼开始低声念咒。声音很轻，像是在跟谁说话，又像是在求谁答应。
几秒后，她的鼻孔里钻出一条细长的黑线，带着湿滑的光泽。紧接着，耳朵、眼角也开始渗出类似的虫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叶玄音立刻盘膝坐下，双手扶住青铜尺，敲击甲板。金色卦象从地面浮现，组成一个完整的圆阵，将阿依娜围在中间。
“艮为山，止也。”她喃喃道，“停下，现在还能收手。”
可阿依娜没停。
她张开嘴，一大团黑色虫群涌了出来，像一团活的浓雾，在空中翻滚凝聚。那些虫丝迅速缠绕她的身体，一层层裹紧，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茧房，表面布满脉络般的纹路，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跳动。
许清歌站在不远处，突然左眼发烫。
她抬手捂住眼睛，再睁开时，瞳孔已变成琥珀色。视线穿透茧壁，她看到里面根本不是阿依娜的身体，而是一条三米长的血色肉虫，浑身布满复眼，每一只眼里都映出缩小版的阿依娜，正一点点被拖向虫口。
“她在被吃……”许清歌喉咙发紧，“灵魂正在消失。”
叶玄音听到这句话，手指猛地一抖，青铜尺发出嗡鸣。她加快敲击频率，音波扩散，金色卦象亮得刺眼。
“安魂曲！”她低喝一声，旋律响起，如同清泉流入干涸的土地。
茧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它在吃我的灵魂！救我！！”
那声音不像平时的阿依娜，更像是从极深处传来的哀嚎，带着撕裂感和绝望。
叶玄音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青铜尺上。金光暴涨，卦象延伸出六道锁链，缠向茧房，试图压制内部暴动。
可下一秒，整个茧剧烈震动起来。
“不行！”叶玄音脸色瞬间发白，“它挣脱了！”
轰！！
一声巨响，茧房炸裂。
黑色碎片四散飞溅，打在冰面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阿依娜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冻结的船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滑落在地，肩膀一片血肉模糊。
那个位置原本有个火焰形状的胎记，现在只剩下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边缘皮肉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走。
“阿依娜！”许清歌冲过去，一把扶住她。
女孩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嘴角不断溢出血沫。她身上的骨铃一个接一个断裂，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玄音踉跄着爬过来，伸手探她鼻息，指尖都在抖。
“还有气。”她松了口气，随即脸色又变了，“但蛊王……还没死。”
许清歌手一抖：“什么意思？”
“它的意识还在。”叶玄音盯着阿依娜的胸口，“刚才那一幕不是反噬，是……交换。”
“交换？”许清歌愣住。
“它放她回来，是为了换个方式出来。”叶玄音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它藏在她体内，不再是寄生，而是共生。下次醒来，可能就不是她了。”
许清歌盯着地上昏迷的人，突然想起什么。
“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可以等东方回来……”
话没说完，阿依娜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是眼皮，轻轻颤了颤。
“她醒了？”许清歌凑近。
阿依娜缓缓睁开眼，瞳孔先是涣散，接着慢慢聚焦。她看了眼许清歌，又转头看了看叶玄音，嘴唇动了动。
“我没死？”她声音沙哑。
“差一点。”叶玄音冷着脸，“你到底想干什么？拿命开玩笑？”
阿依娜没回答，而是抬手摸了摸左肩。碰到血洞的瞬间，她皱了下眉，却没有叫疼。
“我看到了。”她忽然说。
“看到什么？”
“前路。”阿依娜撑着地面坐起来，动作很慢，“那条通道不是普通的路，是人皇当年封印蛟龙时留下的脊骨通道。里面有禁制，会吞噬外来灵力。普通人走进去，三步之内就会被吸干。”
许清歌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些？”
“蛊王知道。”阿依娜苦笑，“它不是随便醒的。它是被人皇种下的，任务就是守护这条路。刚才它之所以攻击我，是因为我不够格碰这条路。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
“它认我为主了。”阿依娜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道黑色纹路，像是一条盘踞的蛇，“刚才那一战，它确认了我的意志。现在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只要我走在前面，它就能替你们挡住禁制。”
叶玄音盯着那道纹路，半晌才开口：“代价是什么？”
阿依娜沉默了几秒。
“每次使用它的力量，它就会吃掉我一部分记忆。”她轻声说，“第一次是童年的事，忘了怎么跳舞。第二次是名字，差点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第三次……可能是寿命。”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许清歌忍不住问。
“因为总得有人试。”阿依娜笑了笑，“你们都能算，能看，能打，能扛。我呢？除了这身烂命和一群虫子，还有什么？”
她说完，挣扎着要站起来。
许清歌赶紧扶她，却被她推开。
“别碰我。”阿依娜摇头，“我现在不稳定，万一它突然发作，连累你。”
叶玄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你确定这是你想做的事？不是蛊王在逼你？”
“是我。”阿依娜点头，“从我说‘我要去’那一刻起，就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叶玄音看着她，忽然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一道金光闪过。
“《安魂曲》的印记。”她说，“如果它失控，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时候，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
阿依娜笑了下：“行，那你记得下手快点。”
她转身，朝通道入口走去。
脚步有些晃，但很稳。
许清歌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阿依娜！”
她停下。
“你刚才说，它吃了你的记忆？”许清歌问，“那你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阿依娜回过头，眨了眨眼。
“废话。”她咧嘴一笑，“你们是我队友啊。虽然有时候蠢得要命，但总归是我的人。”
她抬起脚，踩上通道边缘。
冰层还在，但刚才东方墨白踹出的裂缝更大了，黑洞洞的里面传来一阵阵阴风。
阿依娜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许清歌和叶玄音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就在三人即将完全进入通道时，异变突生。
阿依娜突然停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左手猛地抓住右臂，指节发白。
“怎么了？”许清歌问。
阿依娜没说话。
她的嘴角一点点向上扯，露出一个笑。
但那不是她的表情。
她的声音变了，低沉、沙哑，带着回音。
“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