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九条阵那点可怜的、试图用柏青哥的喧嚣和街头喧嚣来麻痹自己、勉强回归“日常”的休假时光,如同被一颗巨石投入的、勉强维持平静的湖面倒影,瞬间被砸得粉碎,破碎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听到那些女高中生低语、心中升起一丝疑虑的几小时后,当他逛完了街,正打算返回公寓,差不多该和美希共进一顿或许能带来些许慰藉的晚餐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发出了不同于寻常短信的、尖锐而持续的震动——
是警视厅内部专用的紧急通讯频道直接呼叫了过来。
他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自己的新任上司那熟悉却此刻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
「阵、大変なことになった。」
(……阵,出大事了。)
短暂的停顿,仿佛对方也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沉重无比。
「神木公园で猟奇的な连続杀人事件が発生した。女性三名が杀害、死体の状态が…极めて凄惨だ。」
(……神木公园发生恶性连环凶杀案,三名女性遇害,死状极其惨烈。)
最后的内容更是如同重锤,砸在他的耳膜上。
「即刻休暇を切り上げ、调査を引き継げ。お前はこれより正式に警部に昇任し、本件の全権を委ねる。」
(……立刻结束休假,接手调查,你从此正式晋升为警部,全权负责此案。)
内容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字字惊心,带着血腥的气息和冰冷的重量。
神木公园……恶性连环凶杀……三名女性……死状凄惨……
“杀人鬼”(杀人魔)、“怪谈”(怪谈)……
几个小时前还在街头被女高中生们当作刺激谈资的词汇,此刻化作了冰冷、残酷、血淋淋的现实,以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晋升的喜悦?
不,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胸口涌起的只有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胸腔的责任感和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
他几乎能感觉到,贴身口袋里的【伪善の拥】(伪善之拥)似乎也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震颤了一下——
那是对滔天罪业的本能感应?还是对他即将再次被迫直面人性最深层黑暗的、无声而冰冷的嘲讽?还是……?
他甚至来不及给美希打一个完整的电话解释,只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用最简短的语音留言告知有紧急任务。
他以最快速度冲进家门,无视了妻子担忧的眼神,迅速换上了那身笔挺的警服。
当手指触摸到肩章上那即将新增加的、代表警部身份的一颗星时,却感觉那徽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沉重。
警车一路鸣着凄厉的警笛,呼啸着撕破傍晚相对平静的空气,驶向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木公园——
那个他不久前才与神渡准坐在水池边长椅上,进行过一番关于善恶模糊性、关于人性复杂度的、近乎哲学讨论的地方。
此时的公园,早已被大批警力彻底封锁,蓝红两色的警灯疯狂闪烁,将暮色下的树木和建筑染上一种不祥的光晕,彻底打破了往日的静谧与祥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完全掩盖住某种更加浓郁的、难以言喻的、令人鼻腔发痒、胃部翻腾的甜腥气息——
那是大量血液凝固后特有的、死亡的味道。
现场的同僚们脸色都异常难看,紧绷着,一些资历尚浅的年轻警员甚至忍不住跑到远处的树下弯腰干呕,脸色煞白。
发现尸体的池塘边拉起了层层叠叠、极其严密的黄色警戒线。
鉴识课的人员穿着臃肿的白色全身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正像考古学家对待脆弱文物般,极其小心翼翼地在周围泥泞的地面和池塘边缘进行着细致的勘查、拍照、取证。
九条阵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行压下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戴上无菌手套和鞋套,弯腰钻过那代表禁忌与死亡的警戒线。
即使已经在电话里有了初步的心理准备,亲眼所见的景象依旧让他的胃部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翻腾,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态。
三具显然年轻女性的尸体被并排放置在铺开的白色防水布上,显然是从池塘中刚刚打捞上来不久,皮肤因长时间浸泡而肿胀发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皱褶和光泽(巨人観)。
但真正令人骇然的是她们身体上那巨大的、违反人伦的残缺部分,那些伤口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绝非单纯水泡或鱼类啃噬所能造成的状态。
第一具,缺少了整条左腿,从髋关节处彻底消失,断口处的肌肉和组织参差不齐,仿佛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撕扯过,但又隐约能看到某些相对平整的、属于利器的切割痕迹混杂其中,显得混乱而残忍。
第二具,右臂自肩胛处完全缺失,伤口同样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混合状态——巨大的撕裂伤与相对整齐的切割伤诡异并存。
第三具……是最令人毛骨悚然、几乎要冻结血液的,那脖颈之上空空如也,头颅不翼而飞。
脖颈的断口处更是惨不忍睹,像是被反复锯凿、拉扯过,破碎的骨骼和肌肉组织暴露在外。
浑浊的水草和黑色的淤泥附着在冰冷的尸体和可怖的伤口上,但依然无法掩盖其本身令人发指的残忍程度。
她们身上还穿着类似校服的衣物,虽然湿透肮脏,却依然能辨认出款式,进一步印证了她们极可能还是学生的身份。
「九条警部!」
负责现场鉴识的一位资深老法医看到他走近,面色凝重如铁地快步走过来,声音透过口罩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死亡时间は昨夜深夜から未明と推测。いずれも失血过多による死亡だが…伤口は非常に鋭利な切断伤で、何かノコギリのようなものでゆっくりと切断されたような…而且……」
(死亡时间推测在昨夜凌晨左右。都是失血过多致死,但……伤口是非常锐利的切割伤,像是被某种锯齿慢慢锯断的……而且……)
老法医顿了顿,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抬手指了指那三具残缺的遗体,声音更低沉了。
「三具の遗体の伤口から、いずれも生体反応が确认された。」
(三具尸体的伤口均检查到有生体反应。)
生体反応(せいたいはんのう)!
这个词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九条阵所有的心理防御,让他头皮阵阵发麻,几乎要炸裂开来!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三名年轻的女生,在受到这些致命创伤时,都还是活着的!
她们的肢体,甚至头颅,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某种工具慢慢地、残忍地锯断、撕扯下来的!这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法医似乎不忍再说下去,停顿了一下,才指向那片依旧浑浊不堪的池塘。
「遗体遗弃の手口は非常に雑で、ほとんど隠蔽工作らしきものはない。慌てていたか、あるいは…隠すことすら不屑に思っているかのようだ。犯人は极めて残忍で、かつ并外れた力を持つ。」
(抛尸手法很粗糙,几乎没做什么掩饰,像是在匆忙间,或者……根本不屑于掩饰。凶手极度残忍,且力大无穷。)
九条阵强迫自己极度冷静下来,如同将一块冰强行塞入沸腾的油锅。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扫过那三具代表着青春彻底毁灭和极致残忍的躯体,最终死死盯在那个失去头颅的、破碎的脖颈断口上。
他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这不是普通的仇杀或情杀。
这近乎是一种仪式性的虐杀,一种对生命极致的亵渎与展示,一种……对警方、对社会秩序赤裸裸的、疯狂的挑衅!
神木公园,幽静的夜晚,凌晨时分被残害的年轻女性……
这一切,与他昨夜和神渡准那场关于善恶模糊的对话,仅仅相隔数小时,甚至可能就发生在同一片区域,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这……真的只是该死的巧合吗?
他下意识地再次将手探入外套内袋,握紧了那柄【伪善の拥】(伪善之拥)。
他很安静,没有丝毫躁动。
九条阵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地扫过周围在警灯闪烁下显得愈发阴森诡异的树林,以及那片波光不再粼粼、反而死气沉沉、仿佛隐藏着无尽恐怖的池塘水面。
他的声音冷静而果断,瞬间压下了所有个人情绪,已然进入了最高效的警官模式。
「搜索范囲を拡大せよ!重点的に行方不明の肢体と头部を搜せ!公园周辺の全ての监视カメラを调べ上げろ!三名被害者の最终行动経路と社会関系を彻底的に洗い出せ!」
(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查找缺失的肢体和头颅!调取公园周边所有监控!查明三名受害者的最后行踪和社会关系!)
命令清晰下达,现场的警员们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
然而,在他冰冷镇定、如同钢铁般的外表之下,一个疯狂而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却如同毒藤般无法抑制地滋生、缠绕——
这起案件,那超乎人类想象力的残忍手法,那仿佛凭空出现又似乎有所影射的“白色影子”都市传说……
这一切,真的还能被归类于“常理”与“科学”的范畴之内吗?
这究竟是一场“现実化した怪谈”(成真的怪谈),还是“人为的な惨剧”(人为的惨剧)?
神木公园昨夜那关于善恶流沙的夜话言犹在耳,冰冷而深刻。
那么接下来,九条阵,手握【伪善之拥】的新晋警部,你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
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变态杀人狂?还是……某种更难以名状的、来自黑暗深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