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家隐匿于梧桐树荫下的“Serenity”咖啡馆。
这里是苏煜明的手笔，一个完全依照虞小满不经意间流露的喜好所打造的“意外”——她曾随口提过向往一个能避开喧嚣、有阳光和书香的安静角落。
于是，这里便有了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让午后的阳光能慵懒地洒进来，有了沿墙而立、摆满了精心挑选书籍的原木书架，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与低沉优雅的爵士乐。
虞小满提前十分钟到达。门口的店员似乎对她这位“特殊”的客人印象极深，一见她踏入，便露出心照不宣的恭敬微笑，无需多言，径直将她引向最里侧那个私密性绝佳的包厢——“墨韵”。这间包厢从不对外预订，仿佛只为她而存在。
包厢内，浅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水墨画，与深胡桃木的桌椅相得益彰。一角的小型香薰机氤氲着雪松与白麝香的淡雅气息，与她某次聊天时提到喜欢的味道如出一辙。
虞小满在柔软的丝绒扶手椅上坐下，指尖拂过冰凉滑腻的桌面，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地方，从选址、装修到每一个细节，都无声地诉说着苏煜明超乎寻常的用心，这份用心，让她感到些许厚重。
她并未等待太久，约莫七八分钟后，包厢门被轻声推开。苏煜明准时出现，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深灰色高定西装，剪裁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领带是低调的暗纹深蓝，相较于平日雷厉风行的商务形象，更添了几分郑重其事的正式感。
“抱歉，路上有些堵，让你久等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真是风尘仆仆赶来。
虞小满抬眸，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弧度，伸手指了指墙上那架复古挂钟的指针：“苏先生言重了，你非常准时，是我到早了。”
苏煜明闻言，脸上的线条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在她对面落座。侍者适时地送上他惯点的黑咖啡，以及为虞小满特调的她偏爱的花果茶。“让你等待，无论时间长短，都是我的失礼。”他言语间的绅士风度无可挑剔，却又隐隐带着超越常规的关切。
“苏先生如此体贴周到，事事巨细靡遗，”虞小满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可真不像个纯粹的商人。”
“哦？”苏煜明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与兴味，“那么在菲菲眼里，一个纯粹的商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正是我想问的，”虞小满放下茶杯，目光清亮，直接切入正题，不再迂回，“面对之前的舆论风波，苏先生动用苏家资源和声誉，如此大手笔地公开为我站台，难道就不怕……投资失败吗？万一我最终无法自证，连累苏家声誉受损，这笔账，苏先生可曾算过？”她的问题像一把精巧的匕首，直指核心。
苏煜明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容地拿起桌上的银质奶壶，往那杯浓黑的咖啡里缓缓注入牛奶，看着棕褐与纯白丝丝缕缕地交融、旋转。“自然是算过的。”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我更相信我的判断。信任你的才华足以破局，也信任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信任是合作的基石，我很感激。”虞小微微颔首，随即话锋如刀，问出了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必须厘清的问题，“但商人重利，这是天性。苏先生此番鼎力相助，超出了寻常商业合作的范畴，所图为何？我想听真话。”
搅拌咖啡的动作微微一顿。苏煜明抬眼看她，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沉默了两秒，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暗示反问：“我表现得……还不够明白吗？”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只有舒缓的爵士乐在背景里流淌。虞小满沉默着，与他对视了片刻，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灼热让她心下一凛。随即，她脸上绽开一个了然又带着明确疏离的微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用一种清晰、冷静，近乎公式化的语调说道：“我明白了。为了感谢苏先生此次的雪中送炭，之前我们签署的服装合作中，我那百分之五的利润分成，我愿意永久性让出一个百分点，转到您个人名下，作为此次的答谢。”
这话一出，如同冰水泼入热油。苏煜明嘴角那抹惯常的、运筹帷幄般的笑意瞬间冻结，继而消失殆尽，眼神骤然沉了下来，锐利如鹰隼。包厢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虞小满这番话，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要在商言商，用最直接、最冰冷的利益切割来偿还这份带着温度的人情。
这不仅代表着她对那一个点利润的不甚在意，更深层的含义，是苏煜明最不愿看到的一种可能：她在明确地、坚决地划清界限，将他所有超越商业逻辑的示好与付出，都界定在“投资”与“回报”的范畴内，彻底堵死了其向私人情感领域蔓延的任何路径。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被冒犯的愠怒在他心底窜起，但他强大的自制力很快将其压下。
苏煜明没有直接回应这个“答谢”，而是采用了迂回的战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菲菲就这么轻易将未来的利益拱手让人？是看不起我苏煜明化解危机的能力，觉得我只配得上这点回报？还是认为，我苏家的声誉和我的……心意，只值这区区一个点的利润？”
“自然不是，”虞小满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一块温润却坚硬的玉石，“是我个人，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超出常规、难以衡量的人情。这会让我感到负担。”
“也许……”苏煜明看着她固执而清醒的模样，忽然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他重新拾起了那种属于顶级商人的、计算精准的语调，仿佛刚才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从一开始，就不是你在欠我呢？”
“哦？愿闻其详。”虞小满挑眉，做出倾听的姿态。
“菲菲你天赋异禀，心志坚定，注定要在歌坛乃至更广阔的领域占据一席之地。如今才初露锋芒，就已显露出巨大的商业价值和社会影响力。”苏煜明端起咖啡，侃侃而谈，眼神恢复了商人的锐利与冷静，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具潜力的稀有资产。
“我苏家在此时选择雪中送炭，看似承担风险，实则是放眼长远的战略投资。一个顶级艺人的品牌价值、粉丝号召力以及未来可能衍生出的无数合作机会，其带来的综合收益，将远远超过一时风波可能造成的损失。我要的，不是你现在这一个点的利润，而是未来能与你这位潜力无限的‘合伙人’，共同开拓更大版图时，所能分得的那一杯……不，或许是很多杯羹。”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动机进行了彻底的“去情感化”包装，从充满私人色彩的“守护”与“倾慕”，转变成了纯粹基于商业逻辑和未来价值的“风险投资”与“战略布局”。
虞小满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他话语中的逻辑。他说的不无道理，甚至非常符合一个精明商人的思维模式。将这次相助定义为一次高瞻远瞩的投资，既能解释他的行为，也为两人后续的合作留下了更纯粹、更稳固的基础。
权衡利弊之后，虞小满很快做出了决定。既然对方愿意后退一步，以战略伙伴的姿态重新定义彼此的关系，她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她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达成共识的明朗与轻松：
“苏先生眼光长远，布局精妙，令人佩服。既然如此，那这次……就承蒙苏先生关照，多谢了。”这次的“谢”字，少了之前的客套与疏远，多了几分对合作伙伴的认可。
“互利互惠而已。”苏煜明举了举咖啡杯，脸上重新挂上那完美无瑕、无可挑剔的微笑。只是那笑容背后，眼底深处，隐藏着一丝未能得偿所愿的深沉与并未熄灭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这场在精心布置的咖啡馆里的对话，看似以虞小满的“感谢”和苏煜明的“投资论”告终，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被强行按下的情感暗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