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通行】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适合招待客人的地方。
地面上散落着喝空的咖啡罐，像是一片坟场。被随手扔在地上的周刊杂志积了一层灰，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烟草味和速溶咖啡那种廉价的香精味。
我一脚踢开挡路的空罐子，发出的噪音让那个跟在身后的家伙猛地缩了一下肩膀。
“进去。”
我指了指那个比起客厅更像是杂物堆的空间。
那个穿着破烂布条的女生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犹豫着不敢往前走。她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带着一股那条阴沟巷子里特有的霉味。看着那张和“实验动物”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这种像是流浪猫到了新环境一样的怯懦表情，我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
“啧。”
我抓了抓头发，转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里胡乱扯出一件还没拆封的白t恤。这原本是买大了的尺码，扔给她正好能当裙子穿。
“浴室在那边。”我把衣服扔在她头上，那软绵绵的布料盖住了她那张看着就让人火大的脸，“把你自己洗干净。别把我的地板弄脏了。”
她手忙脚乱地扯下衣服，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抱在怀里，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谢、谢谢……”
没有那种毫无起伏的腔调，也没有那种令人厌烦的“御坂御坂”的口癖。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我烦躁地咂了舌，转身走出了大门。
凌晨的便利店总是没什么人。那个打工的店员看到我时，眼神里总是藏着一种想要逃跑的恐惧。我无视了他，从货架上拿了两罐黑咖啡，又鬼使神差地在冷鲜柜前停下了脚步。
那个家伙……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最后，我手里多了一份加热过的汉堡肉便当。
回到住处时，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
那个女生正坐在那张唯一的旧沙发上，身上套着我不合身的t恤，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侧肩膀。湿漉漉的茶色短发还在往下滴水，把那一小块布料洇成了深色。
看到我进来，她立刻站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坐下。”
我把便当和罐装咖啡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吃。”
她愣了一下，看着那盒冒着热气的便当，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确认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才坐下来，拿起筷子。
一开始还很矜持，但很快那种生理上的饥饿感就战胜了一切。她大口地吞咽着米饭和肉块，腮帮子鼓鼓的，却又因为吃得太急而被噎得直翻白眼。
我拉开拉环，灌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靠在墙边冷眼看着她。
“喂。”
等到她终于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捧着那罐咖啡像是捧着暖炉一样发呆时，我开口了。
“你是谁？”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别装傻。你是‘御坂’吧？那个量产计划的一员。你的编号是多少？为什么没有穿那身常盘台的校服？为什么不在实验室里待着？”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是一片茫然的雾气。
“我……不知道。”
“哈？”
“我想不起来了。”她低下头，有些痛苦地按住太阳穴，“名字……过去……我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一片很黑的地方，然后就是那个很冷的实验室……我害怕，所以就跑出来了。”
失忆？这种烂俗的剧情？
我眯起眼睛，审视着她。不像是在撒谎。那种对于自我认知的空白是装不出来的。
“那你记得什么？”我换了个问法，“除了你自己的事，你知道这个城市吗？”
“知道。”
这次她回答得很快，那种笃定的语气和刚才的迷茫截然不同。
“这里是学园都市。虽然表面上在进行超能力开发相关研究，但其实有很多在外界看来很不合理的实验。这里有两百三十万学生，其中大部分是无能力者。”
她像是背书一样流畅地说着。
“那你知道‘能力者’吗？知道这座城市的顶点是谁吗？”
“Level 5……超能力者。”她点了点头，“一共有七个人。”
“第一位是谁？”
“一方通行（Accelerator）。”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拥有‘矢量操作’的能力，是这座城市最强的怪物。”她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考试，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因为太强了，所以谁也伤不到他。因为太强了，所以总是被那些想要证明自己的人挑战。听说……他的性格很糟糕，为了追求更强的力量，杀死了很多人。”
很准确。
甚至可以说，准确得有些过分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能知道的情报，更像是一个站在高处俯瞰这座城市的观察者所做出的总结。
但是……
“喂。”
我离开墙壁，走到她面前。我的影子笼罩了她，那瘦弱的身躯在我的阴影下显得更加单薄。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弯下腰，脸凑近到离她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那双红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脸上露出了那个足以让小孩子吓哭的、标志性的狰狞笑容。
“那你为什么还没认出来，我就是‘一方通行’呢？”
她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视线在我的脸上游移。
之前在昏暗的巷子里，加上恐惧和混乱，她或许没能看清。但现在，在这明亮的日光灯下，这一切都无所遁形。
我满意地看着她的瞳孔一点点放大，那是真相被揭开时的震惊。
没错，就是这样。
尖叫吧。发抖吧。然后露出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拼命想要逃离这里吧。
这才是正常的，面对“一方通行”时该有的反应。
“你……是一方通行？”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尖叫。
“没错。”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我就是那个杀了你们不知道多少个姐妹，手上沾满了血腥味，冷血无情的怪物。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逃跑吗？太晚了啊，你已经在这个怪物的巢穴里了。”
我松开手，直起身子，等待着那场必然到来的崩溃。
然而，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几秒，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对，你不是怪物。”
“哈？”我皱起眉，低头看去。
面对我的杀气，她居然没有退缩。她摇着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坚持，就像是她透过我这具沾满鲜血的躯壳，看到了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我知道的……未来的你……一定会……”
她捂住脑袋，似乎是因为用脑过度而感到了疼痛，但她依然固执地看着我。
“是你带我回来的……是你给了我衣服和食物……如果是坏人，根本不会管我这种人死活……”
“你就是那个……为了守护一个人……也愿意与世界为敌的……”
“——那个温柔的人啊。”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还在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说着这种荒唐透顶的胡话的家伙。
疯了。
这家伙绝对是疯了。
她的认知完全错乱了。她把受害者和加害者搞混了，把地狱和天堂搞混了，把我和那种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救世主搞混了。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那种烦躁比刚才在巷子里听到混混的骂声还要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口抓挠。
“……闭嘴。”
我移开视线，不再看她那双让人火大的眼睛。
“别在那自说自话了。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挡了路，再加上不想让那些垃圾弄脏我的视野而已。想待着就待着。但是敢再多说一句这种恶心的废话，我就把你从窗户扔下去。”
她立刻捂住了嘴，乖乖地坐回了沙发上，但那双眼睛依然偷偷地看着我，里面依然残留着那种让我极其不爽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信任。
我抓起遥控器，胡乱地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大，试图用嘈杂的广告声盖过这满屋子的荒诞。
真是见鬼了。
我一方通行，学园都市最强的怪物，居然捡回来一个把我当成英雄的疯子。
这大概不是某种实验的一部分吧？
如果是的话，那这帮研究员的恶趣味，还真是让人作呕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