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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盐阜沿海。这里的风,带着晋西北全然没有的、咸腥而湿润的气息,猛烈地刮过荒芜的盐碱滩和稀疏的芦苇荡,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地压着浑浊的海平面,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泥泞的海岸,溅起灰黄色的泡沫,留下层层叠叠、充满腐烂贝壳和海草的痕迹。

这里是被战争遗忘的角落,也是被苦难浸泡的土地。

在一个叫做 **“烂泥渡”** 的废弃小渔村外围,几间被海风侵蚀得歪歪扭扭、几乎半埋入沙土中的破败茅屋,便是孙铭和他两名队员,以及李云龙派来的联络员“老海鳗”(一个精瘦黝黑、曾在沿海跑过船的中年人)临时的落脚点。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三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淤泥的腐臭,还有茅屋里久无人居的霉味。条件比晋西北的山沟还要艰苦。喝的水是苦咸的,存储的干粮带着一股驱不散的海潮气,夜晚寒冷刺骨,茅屋四处漏风,海风的呼啸声几乎整夜不停。

一名年轻的特战队员忍不住低声抱怨:“孙队,这鬼地方……连兔子都不拉屎。那帮海匪,真会来吗?”

孙铭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正用一块沾了少量淡水的粗布,仔细擦拭着他的手枪零件,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身处最舒适的营房。他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会来。老李的面子,加上我们带来的‘硬货’(金条和药品),没人会跟这些东西过不去。”

老海鳗蜷在角落里,裹着一件破旧的蓑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辛辣,稍微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异味。他眯着眼睛,望着门外灰蒙蒙的海天,哑着嗓子说:“‘混江龙’雷豹那伙人,就盘踞在前面那个叫‘蛇蟠岛’的鬼地方。那家伙,手底下有几十号亡命徒,两三艘破船,专劫落单的鬼子运输船和汉奸的商船,也抢渔民,亦正亦邪。不过,他老娘前阵子病得快死了,缺药,尤其是西药。咱们带来的磺胺,算是挠到他的痒处了。”

第四天傍晚,海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水敲打着茅草屋顶,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海风更添了几分寒意。就在众人以为今天又要无功而返时,负责警戒的队员发出了暗号——有人来了!

孙铭瞬间如同猎豹般警醒,无声地移动到门缝边。透过雨幕,他看到两个披着厚重油布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朝着茅屋走来。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

老海鳗精神一振,低声道:“是雷豹的人!左边那个高个子,我认得,是雷豹的把兄弟,叫‘海泥鳅’。”

来人走到茅屋外十几米处停下,那个叫“海泥鳅”的高个子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被海风和岁月刻满深纹、带着彪悍之气的脸,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扬声喊道:“老海鳗!你他娘的还没死呢?搞什么名堂,约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海鳗示意孙铭稍安勿躁,自己推开破旧的木门,走了出去,脸上堆起生意人般的笑容:“泥鳅兄弟,别来无恙啊!不是我老海鳗故弄玄虚,实在是这世道,不得不小心啊。豹爷……近来可好?”

海泥鳅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老海鳗,又试图看清黑黢黢的茅屋内部:“少废话!你说有能救命的西药?还有大买卖?东西呢?亮出来看看!要是敢耍花样,老子把你们全扔海里喂王八!”

老海鳗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片珍贵的磺胺药片。“瞧见了?真东西!至于大买卖……”他压低声音,“屋里还有几位朋友,代表的是北边的大主顾,想跟豹爷谈笔长期的生意。”

海泥鳅盯着那几片药片,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识货。他犹豫片刻,对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对老海鳗说道:“让你屋里的人出来!武器放在屋里!就你,带一个人,跟我们去见豹爷!”

条件苛刻,充满不信任。

老海鳗回头看向孙铭。孙铭没有任何犹豫,将手枪和匕首卸下,放在墙角,只身走了出来。他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脸上也做了些伪装,但那股子历经血火淬炼的冷峻气质,依旧让海泥鳅和他同伴的眼神微微一凝。

“就他。”孙铭言简意赅。

雨下得更大了。四人沉默地走在泥泞的滩涂上,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往衣服里钻,刺骨的凉。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隐蔽的、停靠着几条破旧小舢板的废弃小码头。海泥鳅打了个呼哨,一条舢板上站起一个黑影,熟练地将船划了过来。

几人上了摇摇晃晃的舢板,在越来越大的风浪中,朝着黑暗中那个隐约的、如同巨兽背脊般的岛屿轮廓驶去。咸涩的海水不时溅到脸上,带着一股死鱼的味道。孙铭稳稳地站在船头,任凭船只颠簸,身体随着波浪自然起伏,目光冷静地观察着航线和远处的岛屿。这种水性,让划船的汉子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蛇蟠岛比远处看着更荒凉,怪石嶙峋,植被稀疏。在一个背风的简陋港湾里,拴着几条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帆船,这就是“混江龙”雷豹的全部家当。

岛上所谓的“聚义厅”,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带着浓重鱼腥和汗臭味的山洞。里面点着几盏昏暗的鱼油灯,烟雾缭绕。二十几个形貌各异、但眼神都带着野性和警惕的汉子,或坐或站,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进来的孙铭和老海鳗身上。

正中的虎皮石座上(其实是一张铺着破烂虎皮的石头),坐着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约莫四十岁年纪,皮肤黝黑发亮,满脸虬髯,一双眼睛如同鹰隼,带着戾气和审视,死死盯住孙铭。他就是“混江龙”雷豹。他身旁,一个面色蜡黄、不住咳嗽的老妇人裹着破棉被蜷在草堆里,显然病得不轻。

“豹爷,人带来了。”海泥鳅上前禀报。

雷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老海鳗连忙将那个油纸包递了上去。雷豹仔细看了看那几片磺胺,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他随即看向孙铭,声音如同破锣:“北边来的?什么来路?找老子谈什么买卖?”

山洞里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压迫感,集中在孙铭身上。

孙铭迎着雷豹的目光,没有丝毫怯懦,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给你需要的。”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那些充满怀疑的海匪,一字一句地说道:“药品,武器,弹药,粮食……还有,一条不用再当海匪,可以堂堂正正打鬼子的路。”

“哈哈哈!”雷豹发出一阵狂笑,震得山洞嗡嗡作响,“打鬼子?说得轻巧!就凭你们?老子在这海上混了十几年,见过的牛皮吹破天的多了去了!你们拿什么证明?”

“证明?”孙铭从怀里(避开了搜查)掏出一枚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枚粗糙的、带着硝烟痕迹的铜制弹壳,上面用刀刻了一个小小的“楚”字。这是出发前,楚风亲自交给他的信物之一。

“这是我们从鬼子亲王座驾旁边捡到的。”孙铭将弹壳抛给雷豹,“前不久,晋西北,有个叫闲院宫的鬼子亲王,被我们宰了。这,算不算证明?”

“什么?!”

“亲王?!”

“真的假的?!”

山洞里瞬间炸开了锅!海匪们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鬼子亲王被宰了?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

雷豹接过那枚弹壳,手指摩挲着上面那个深刻的“楚”字,又看了看孙铭那平静无波却隐含杀气的眼神,脸上的狂笑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混迹海上,消息不算完全闭塞,隐约也听到过一些关于晋西北有个“楚阎王”狠角色的传闻,却没想到狠到这种地步!

孙铭趁热打铁:“豹爷,窝在这小岛上,劫掠为生,朝不保夕,真是你想要的?你的兄弟们,你的老娘,就愿意一直过这种日子?跟我们合作,你们不再是海匪,是‘抗日海上游击队’!我们提供武器物资,你们利用熟悉海况的优势,建立运输线,打击鬼子船只!事成之后,功勋簿上,有你们一笔!是继续当人人喊打的海匪,还是当抗日英雄,豹爷,你选!”

他的话,像是一把锤子,敲打在雷豹和每一个海匪的心上。尤其是“抗日英雄”四个字,让一些年轻海匪的眼睛里,闪烁起异样的光芒。

雷豹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弹壳,又回头看了一眼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娘,想起这些年东躲西藏、被鬼子汉奸追得像狗一样的日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雷豹老娘压抑的咳嗽声和海风灌入洞口的呜咽声。

良久,雷豹猛地抬起头,那双鹰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死死盯着孙铭,声音嘶哑:

“你们……真能弄来武器?真能让我老娘用上好药?”

孙铭斩钉截铁:“能!”

雷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弹壳紧紧攥住,几乎要嵌进肉里。

“好!老子信你这一次!这买卖……老子做了!”

他环视手下,吼道:“都他娘的听见了?从今天起,咱们跟北边的朋友干了!打鬼子!”

海匪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却带着一种解脱和兴奋的吼声:

“干了!”

“跟豹爷干!”

“打鬼子!”

声音冲出山洞,混杂在海浪和风雨声中,在这荒凉的海岛上,显得微弱,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倔强的力量。

孙铭看着眼前这群刚刚被“招安”的、还带着浓厚匪气的海上武装,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知道,“海魂”计划,在这远离晋西北的海边,终于扎下了第一根,或许歪歪扭扭,却至关重要的根。

而此刻,远在三家集的楚风,刚刚收到孙铭通过秘密渠道发回的、只有“接触成功,待下一步”几个字的简短消息。他走到地图前,在苏北沿海那个叫“蛇蟠岛”的小点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海边的根,已经种下。能否成活,能否长大,还需经历无数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