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懒园西区的扫帚声第十三次划破寂静。
小瞳猛地睁开眼,吊床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轻轻晃荡。
月光斜切过屋顶,映出墙面上斑驳的涂鸦影子——“发呆合法”四个大字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在无声抗议。
她没起身,只是侧耳倾听。
那扫帚声执拗地响着,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节奏。
不是偶然醒来的清理,而是……系统性的打扫。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前天是b区仓库,有人把物资清单重新分类,标注优化动线;昨天清晨,行政楼的吊床上赫然出现一个电子计时器,屏幕上跳动着“有效放松时长:02:17”,下面还贴着一张便签:“建议每日最低达标三小时。”
荒唐。
小瞳指尖轻敲吊床边缘,眼神渐冷。
懒园的规则很简单:你可以不做事,但不能强迫自己做事。
可这些人,分明是在用“放松”来掩盖对“努力”的恐惧。
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木板上,朝健康档案室走去。
凌晨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悄然熄灭。
档案室门禁刷过,蓝光一闪,金属门滑开。
她调出最近行为异常者的资料,逐个比对神经应激反应曲线与过往创伤记录。
当第七个人的信息弹出时,她瞳孔微缩。
【姓名】陈岩
【来源】铁律营逃逸人员(编号t-09)
【历史备注】因连续三天未完成体能训练任务,遭公开鞭刑,持续站立示众十二小时。
记录显示其夜间多次梦呓“我不敢停”。
小瞳的手指顿住。
铁律营。
那个以“淘汰弱者、锻造强者”为信条的极端营地。
在那里,“躺平”等于死刑,“休息”被视为叛乱。
他们用疼痛重塑人性,把“忙碌”变成生存本能——哪怕逃离了牢笼,身体仍记得那种不干活就会死的恐惧。
难怪。
这些人不是想卷,是根本不会“不卷”。
她合上终端,转身走出档案室,天边已泛起灰白。
晨风穿过回廊,吹动墙上新贴的纸飞机,其中一只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那是昨天下发的“无用任务卡”之一:“用废弃数据线编织一场雨。”
没人完成。
除了那个工程师女人。
小瞳还记得她完成“回形针之桥”时的样子——双手颤抖,眼泪滚落,却笑得像个终于逃课成功的孩子。
那一晚,她的睡眠监测曲线首次出现了深度REm波段,长达四十七分钟。
真正的放松,从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开始。
但她也知道,最难治的,永远是那些藏得最深的人。
中午十点整,中央空地的藤椅准时发出吱呀一声。
小瞳躺了上去,动作熟练地拉过薄毯盖住身子,闭眼,呼吸放缓。
不到三分钟,清脆的鼾声便响了起来,引得周围几个观望的居民面面相觑。
这是她的示范。
每天十点,雷打不动,苏凉月的位置由她继承——不是为了缅怀,而是为了宣告:躺着,也可以是一种力量。
墙上的涂鸦在阳光下愈发鲜艳,“打盹光荣”四个字被人用荧光笔描了又描。
角落里那台坏掉的打印机仍在嗡嗡作响,吐出一张张写着“今日无事发生”的废纸,堆成一座缓慢生长的小山。
老周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叠新制的任务卡。
他低头看了看名单,轻声念道:“蚂蚁搬家哲学观察员,招募一名;布丁耳朵体验官,限额三人……”
没人上前。
直到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接过一张卡,低头看了半天,忽然抬头问:“如果我数了一百只蚂蚁,然后睡着了,算不算失败?”
“不算。”小瞳在藤椅上翻了个身,眼睛仍闭着,“如果你梦见它们开会讨论退休金,还能额外加分。”
人群里终于响起笑声。
可就在这片松弛的氛围中,小瞳敏锐地捕捉到一道身影——
围墙边,一个瘦高的少年蹲在地上,手里握着焊枪,正悄悄修补一段早已稳固的合金栅栏。
他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可每一下焊接都精准而急迫,仿佛稍有延迟,世界就会崩塌。
他已经连续七天,每晚出现在那里。
没人指派他。
甚至没人注意到他。
但他在修,一遍又一遍,修补着本不需要修补的东西。
小瞳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道沉默的背影上,久久未移。
夜色再度降临。
吊床随风轻摇,银河如绸缎铺展。
小瞳仰面躺着,嘴里含着最后一口布丁,舌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她忽然笑了。
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密封包装的布丁,又抽出一张素笺,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走过月下长廊,走向工具房。
门虚掩着。
她推开一条缝,将东西轻轻放进了角落那个旧工具箱的夹层里。
没留下名字,也没说原因。
只是让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埋进土壤的种子。
远处,围墙下的影子依旧伏在金属板上,焊枪闪出一点微光,如同不肯熄灭的星火。
而小瞳转身离去时,唇角微扬。
而是从某一天,发现自己手上沾着奶油,却不再急于擦掉那一刻起。
第236章 她留的空床,专治装盲(续)
焊枪的光在夜里像一颗不肯安分的萤火,一闪一灭,映在少年瘦削的脸庞上。
他的手指关节泛白,握着工具的姿势如同攥着救命稻草——不是为了墙,是为了心。
小瞳站在长廊尽头,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静静横在他与世界之间。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靠近。
只是看着那道背影,一遍又一遍地打磨同一段合金接缝,仿佛只要它够光滑、够牢固,就能把过去那些“不够好就会死”的夜晚彻底封死在外。
可这墙早已坚不可摧。
防丧尸、抗风暴、连变异藤蔓都啃不动半寸。
他修的,从来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屏障。
是心理的裂痕。
小瞳转身离去时,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滑过水面。
但她知道,有些病,不能靠说教治愈;有些执念,必须由当事人亲手松手。
于是那一夜,她在枕头下摸出最后一块草莓布丁——系统昨日签到奖励的稀有甜品,全园仅此一块。
她没吃,而是撕开包装,留下半块,工整地放进密封袋。
旁边压着一张素笺,墨迹清浅却笃定:
“修完这段,记得躺下看星星。——苏小姐说的。”
她将它们藏进工具箱最隐秘的夹层,动作轻缓,如同埋下一枚时间胶囊。
三天后,少年再次出现在围墙边。
这一次,他的焊枪只点了两下,便停住了。
他盯着那段已被磨得发亮的金属边缘,忽然觉得荒谬。
这么结实的墙……谁会来拆?
他放下工具,手指无意识摸到箱角——触到冰凉的密封袋。
打开,看见半块布丁,奶油微微塌陷,颜色却依旧粉嫩诱人。
纸条上的字让他怔住。
“苏小姐”?
那个传说中从不干活、却活得最滋润的“懒神”?
那个据说睡觉都能睡出SSS级异能的女人?
他低头看着布丁,喉结动了动。
不是饿,是某种更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了——小时候母亲偷偷塞给他点心,生怕被父亲发现的模样。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坐了下来,不是靠着墙,而是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仰头,夜空澄澈如洗,银河倾泻,一颗流星正缓缓划过天际,拖曳的光尾宛如勺子搅动浓稠的夜色。
他忽然笑出声。
笑声很轻,却像是砸破了什么无形的壳。
“她要是真在乎墙,”他自言自语,“早让草莓藤把它缠成花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扳手从指间滑落,滚进草丛深处。
他闭上眼,呼吸第一次不再紧绷。
一周后的午后,原本沉寂的疗养室大门敞开,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手绘木牌:“懒人美术馆·试运营”。
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无用杰作”——
用布丁渣拼出的世界地图,标注着“此处曾有蚂蚁开会”;
一页页写满“今天也没干正事”的日历,被装裱成时间史诗;
还有个布偶,肚子里塞了簧片,一碰就发出打呼噜的声音,标签写着:“模仿苏小姐深度睡眠状态”。
小瞳踱步而入,目光扫过每一件展品,最终在入口挂上新牌子:
“本馆唯一规定:进来必须脱鞋,出去不准记得自己干了啥。”
门外,老周拄着拐杖,低声吟诵:“从前有个孩子,他终于忘了打卡……”
而在监控室的屏幕上,陆星辞端着咖啡,眸光微闪。
画面中央,那个曾彻夜焊接的少年,此刻正躺在中央空地的藤椅上,脚趾灵活地夹着一片树叶,吹出不成调的小曲。
风拂过他松弛的眉眼,像拂过一片终于解冻的湖面。
那个姿势……
和当年的苏凉月,一模一样。
陆星辞勾唇,低语:“原来‘躺平’也能遗传。”
可就在当晚,当全园陷入最深的静谧时,小瞳猛地睁开眼。
吊床未晃,灯未亮,警报未响。
但她的皮肤泛起细微战栗,心跳漏了一拍——
仿佛整个天地,正在轻轻呼吸,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
她掀开薄毯,赤脚下地,指尖扣住门框。
门外,万籁俱寂。
可她知道,所有人都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