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神的肺管里走路,脚步得比他的呼吸轻。”
运输艇掀起的尾流像一条灰布,把峡谷口最后一丝月光也按进云层。
我们跳下舱门,鞋底刚触地,就听见风在废铁缝里呻吟——
那声音黏糊糊的,像有人用锈钉刮玻璃,听得人牙根发软。
盖格计数器在耳麦里持续低鸣,
“嘀——嘀——”间隔越来越密,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
把辐射当盐,往我们肺里撒。
我抬手示意队形散开,
罗伊的影子先一步滑进黑暗,
她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每一步落点都踩在风的间隙,
连尘土都来不及反应。
“铁砧”跟在她身后,
那么大一坨铁坨子,
居然走出猫步——
重机枪的枪管被他抱在怀里,
像抱着熟睡的婴儿,
愣是没让子弹链发出一点碰撞。
我和苏芮夹在中段。
她周身飘着一层幽蓝光粉,
是“织网”的主动感应场,
像给黑夜套了层滤镜,
所有带电的、发热的、会喘气的,
都在她视网膜上变成跳动的数字。
我负责看“人”看不上的细节:
哪块铁板新被翻起,
哪根电缆断口还冒着青烟,
哪片锈尘上留着非人类的爪印。
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
常常决定我们是活着回去,
还是变成下一片锈尘。
我们摸到一个三岔管口,
头顶的冷却塔像被雷劈过的巨人,
半身倾斜,
随时可能给我们来个“拥抱”。
苏芮抬手,
五指在空中一划,
把一幅淡蓝路径图投到我们目镜——
【左转,利用塔基阴影,避开震感带。】
【右侧 50 米,控制室残楼,有哨戒脉冲,休眠周期 17 秒。】
【前方管道下方,监视扇区 0.8 秒盲区,匍匐通过。】
我扫了一眼,
心里默默把她的“0.8”翻译成“一眨眼”——
也就是说,
我们得在死神眨眼的功夫,
爬过十米毫无遮拦的废渣。
罗伊没说话,
只竖起一根手指:
“一”代表“跟紧”,
也代表“只有一次机会”。
我率先伏地,
肚皮贴着滚烫的锈铁板,
像条蜥蜴一样往前蹭。
铁屑钻进领口,
割在皮肤上,
火辣辣地提醒:
这不是训练,
这是真刀真枪的“偷命”。
刚过盲区,
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响——
“咔”。
像有人踩断了一根枯枝。
我猛地回头,
只见“铁砧”半个身子卡在水泥缝,
他脚下,一块空心铁板裂开,
碎片正慢悠悠地往下坠。
时间忽然拉长——
铁板落地,
“当——”
声音在废弃的峡谷里炸出回声,
像有人拿锤子敲了一下丧钟。
所有人瞬间贴地,
连呼吸都按下暂停键。
一秒、两秒……
对面“铁棺”高墙上的探照灯猛地亮起,
雪白的光柱像一把长刀,
贴着我们的头皮扫过。
苏芮的“织网”骤然收光,
把全队体温压低 2c,
心跳调到 40 以下,
整个人瞬间进入“假死”模式。
我死死攥住掌心的泥土,
感觉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别转过来,别照到我,
老子还没活够……”
光柱在冷却塔残壁上游移,
像一条嗅味的蛇,
最终一无所获,
悻悻地暗了下去。
我们一点点抬起头,
夜色重新合拢,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铁砧”额角的汗珠,
在夜视镜里闪着绿光,
啪嗒,砸在铁板上,
碎成八瓣。
继续摸进。
我们绕到一片开阔地,
月光像一层薄霜,
把废土铺成银灰色的靶场。
对面 300 米,就是“铁棺”外墙,
可中间毫无遮拦,
只有几个土包突兀地鼓起,
像死人翻身时顶起的坟头。
罗伊趴在我左侧,
望远镜里映出土包的特写:
“不是雷,”
她低声说,
“是活物巢穴。”
我眯眼细看——
土包表面布满蜂窝孔,
边缘闪着金属光泽,
像被什么酸液腐蚀过。
脑海里立刻蹦出废弃区老头的说法:
“铁螯甲虫,吃金属拉铁屎,
一窝出动,能把坦克啃成骨架。”
苏芮的扫描结果几乎同时弹出:
【生物信号 6 组,心跳频率 120hz,
甲壳厚度 4 毫米,口器温度 60c,
危险等级:中。】
我咧嘴——
“中”个鬼,
真被缠上,
几分钟就能把我们啃得只剩义骨。
罗伊却很快拍板:
“绕路会踩监控,
只能硬穿。”
“‘启明星’,你带路,
别让它们起床。”
我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把呼吸压成一条线,
起身,
脚尖先着地,
再缓缓放平脚跟,
像踩在一片薄冰上,
每一步都得让心跳先过去探路。
身后,
苏芮精确复制我的脚印,
连落地灰尘的溅起角度都一致。
“铁砧”则把重机枪横抱,
用枪托当平衡杆,
庞大的身体居然走出钢丝般的轻盈。
土包在两侧静静沉睡,
偶尔有暗红色的触须探出孔洞,
在空气里嗅了嗅,
又懒洋洋地缩回去。
短短 50 米,
我们走了整整 10 分钟,
仿佛穿过一条被拉长的噩梦。
当最后一步踏出巢穴边缘,
我才感觉后背已经湿透,
冷风一吹,
像给灵魂冲了个凉水澡。
观测平台到了。
那是一处悬在半腰的废旧检修台,
脚下是百米深的裂谷,
头顶是“铁棺”冷灰色的外墙。
我们把身体压进阴影,
像把刀尖贴进敌人的颈动脉。
“幽魂”在远处架起中继,
“回声”把天线对准前哨,
屏幕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波纹——
自动炮塔、热能感应、
电磁护盾、巡逻间隔……
所有死亡参数,
像超市货架一样排得整整齐齐。
我把望远镜递给罗伊,
指向东侧一处暗角:
“监控探头坏了,
电缆断口新鲜,
像是被‘鬣狗’自己撞的,
一直没修。”
苏芮补充:
“墙根排水栅,
焊接痕迹粗糙,
非集团标准工艺,
应该是后来应急加装,
结构强度低,
可剪切。”
罗伊听完,
没急着表扬,
只伸手拍了拍我的肩甲,
那力道透过陶瓷板传进来,
像铁锤在铁砧上敲了第一下——
火星四溅,
却带着温度。
“干得不错,
两个小鬼。”
她压低声音,
“接下来,
该让棺材板吱呀一声了。”
风忽然停了,
峡谷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
我们趴在平台边缘,
像五颗上了膛的子弹,
只等有人扣动扳机。
我侧头,
看见苏芮的睫毛在夜视镜里微微颤动,
蓝光映着她的瞳孔,
像一片结冰的海面下,
有鲸鱼正在转身。
“怕吗?”
我用口型问。
她摇摇头,
指尖在钢板上轻轻画了一个符号——
两条平行线,
末端同时向上折起,
像一扇被推开的门。
我不懂高阶代码,
却看懂了她想说的话:
“一起进去,
再一起出来。”
我点点头,
把最后一丝犹豫吐进黑夜。
前方,
“铁棺”沉默地矗立,
像一位等着收礼的守墓人。
我们手里没有鲜花,
只有撬棍和子弹。
那就让礼物再响亮一点——
最好,
能把棺材盖直接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