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最终,这场争论没有结果。大队长没有当场做出决断,而是宣布休会,下午继续讨论其他防务部署。但所有人都知道,当“决堤”这个选项被正式提上会议桌时,其实已经意味着最高层有了倾向。

中午休会时,李宇轩独自站在走廊窗前,看着外面闷热的江城街道。何应亲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景公,何必如此激动?”何应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大队长也是不得已。北线压力太大,江城布防还需要时间。”

李宇轩没有转头:“敬之兄,你也赞成决堤?”

何应亲沉默片刻:“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是带兵的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李宇轩说,“但有些害,不能取。民心若失,比丢十座江城还可怕。”

“民心?”何应亲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有些讥讽,“景公,你太天真了。老百姓懂什么?今天淹了他们的田,明天发点救济粮,他们就会感恩戴德。重要的是打赢这场仗,保住政权。政权在,一切都在。政权不在,什么民心都是空话。”

李宇轩猛地转头看他。何应亲的脸色平静,眼神却冰冷得像冬天的江水。

“所以,”李宇轩一字一句地说,“在你们眼里,百姓只是棋子?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不是棋子,”何应亲纠正他,“是代价。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区别只在于,代价由谁来付。”

他说完,转身离开,留下李宇轩独自站在窗前。

下午的会议讨论了其他防务。第五、第九战区汇报了在鄱阳湖、大别山一线的布防情况,江防部队报告了马当、湖口要塞的加固进度。但这些讨论,李宇轩都听得心不在焉。

会议最后,大队长做了总结部署:“第一,豫东部队即日起向豫西转移,依托山地节节抵抗。第二,黄河决堤事宜,由第一战区负责勘察选址,拟定方案,报军委会批准。第三,第五、第九战区加紧布防,江防部队务必确保马当、湖口要塞万无一失。第四,各战区加强民众疏散准备,尤其是沿江城市。”

可黄河一旦决口,洪水汹涌而下,那些世代居住在黄泛区的农民,那些靠土地为生的百姓,他们来得及疏散吗?就算人逃出来了,他们的房子、田地、粮食、牲畜呢?

散会后,李宇轩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在门口,大队长叫住了他。

“景行,留一下。”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大队长示意李宇轩坐下,给景行点了一支烟。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景行,你今天的话,说得太重了。”大队长开口,声音疲惫。

“少东家,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百姓,为了民心,”大队长打断他,“这些我都想过。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江城失守,会是什么后果?”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江城一失,长江航运被切断,四川与东南沿海的联系就被拦腰斩断。我们在山城还能坚持多久?国际援助怎么进来?士气怎么维持?这些,你考虑过吗?”

李宇轩沉默。

“我不是不心疼百姓,”大队长的声音低下来,“但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必须做出最残酷的选择。今天牺牲豫东几百万,是为了保住后方几千万,是为了保住抗战的火种不灭。这个账,我必须算。”

他看着李宇轩,眼神中有一种罕见的坦诚:“景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嗜杀之人。但这一次……我没有选择。”

李宇轩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他跟随了近五十年的人。从书童到将领,从少年到中年,他见过大队长的意气风发,见过他的犹豫彷徨,见过他的冷酷决断,但很少见到他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的无奈。

“少东家,”李宇轩的声音有些沙哑,“决堤之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们可以在豫东层层设防,可以调我留在西南的部队,可以……”

“来不及了,”大队长摇头,“日军机械化部队推进太快。我们在豫东已经打了两个月,部队疲惫不堪,伤亡惨重。再打下去,不是被歼灭,就是被击溃。到时候,连节节抵抗都做不到。”

他走回座位:“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反对的意见,我听到了,也记下了。但决定不会改变。”

李宇轩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无法挽回。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决堤的地点、时间,能否尽量选择对百姓影响小的?”他做最后的努力。

“这个自然,”大队长点头,“参谋本部会仔细研究。尽量选择日军密集、我军和百姓相对稀少的区段。疏散工作也会做。”

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安慰的话。黄河一旦决口,洪水不会认人,不会区分日军和百姓。

“另外,”大队长看着他,“这件事,到此为止。决堤的方案、时间,都是最高机密。在实施之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部下,包括……学文。”

李宇轩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警告,也是保护——警告他不要再生枝节,保护他不要因为反对这个决策而惹祸上身。

“明白。”他低声说。

“去吧,”大队长挥挥手,“第三战区的防务还要你操心。长江下游的防线,不能有失。”

李宇轩起身,敬礼,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大队长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后人会怎么评价今天这个决定……我不知道。”

离开行营,李宇轩没有坐车,而是步行回李公馆。六月的江城街头,闷热难耐,但他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路过一个茶摊时,他听到几个百姓在议论:

“听说了吗?北边打得厉害,鬼子快到开封了!”

“哎,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总比当亡国奴强!台儿庄不是打赢了吗?江城咱们也能守住!”

百姓的语气里,有担忧,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政府的信任,对抗战的坚持。他们相信军队能保护他们,相信政府能带领他们打赢这场战争。

李宇轩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公馆。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久久不动。

周维按闻声出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景公,您这是……”

“没事,”李宇轩摆摆手,“给我倒杯水。”

他坐在客厅里,一杯冷水下肚,才觉得稍微缓过来。周维按小心翼翼地问:“景公,今天的会议……”

“不该问的别问。”李宇轩打断他,但语气并不严厉。

周维按会意,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李宇轩独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窗外,江城的夜晚降临,远处传来隐约的江轮汽笛声。这座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人们还在正常生活,工作,吃饭,睡觉。他们不知道,在几百公里外的黄河边,一个将改变数百万人命运的决定已经做出。

他想起了儿子李念安。此刻,李念安应该在九江一带布防,带着第五军挖战壕,筑工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那个年轻人还相信着军人的荣誉,相信着保家卫国的理想。

李宇轩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他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件事,不想让那个还有着热血的年轻人,看到这个残酷的真相——有时候,为了保护一个国家,必须先摧毁一部分它的人民。

夜深了。李宇轩走到书房,摊开信纸,想给儿子写封信。但笔提起又放下,几次三番,终究没有落笔。

写什么呢?告诉他父亲的无力?告诉他这个政权的冷酷?还是告诉他,有时候,理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最后,他只写了一行字:

“念安吾儿:战场凶险,保重为先。父字。”

他把信装进信封,叫来周维按:“明天,派人送到九江第五军军部。”

“是。”

周维按接过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景公,您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医生看看?”

李宇轩摇头:“不用。你下去吧。”

周维按退下后,李宇轩走到窗前。夜色中的长江,看不见奔腾的江水,只能听见隐约的水声。

“罪孽啊……”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