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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我不信。”李念安摇头,眼中浮现出年轻人特有的质疑,“那你在我小时候还跟我说你喜欢读《三国》。尤其是魏武帝走后,司马家来了。不仅来了,还连吃带拿,还说九品中正制也快了。”

他停顿一下,声音更轻:“当然,我说的是三国。”

这话已经触碰到了某种危险的边界。李宇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玉扳指“啪”地按在桌面上。

“好了,”他声音冷硬,“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父子俩对视着,台灯的光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线。

良久,李宇轩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他重新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

“念安,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李念安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他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今晚谈话的核心。

“你以为校长不知道下面的人各怀心思?”李宇轩声音低沉,“他知道,但他不在乎——或者说,他在乎的是如何平衡。汤恩博在台儿庄拖拖拉拉,校长难道不想处置他?想,但不能。因为汤部是中央军嫡系,处置了他,其他嫡系部队会怎么想?”

“桂系、川军、滇军、晋绥军……各方势力就像棋盘上的棋子。校长是下棋的人,他的目标不是让某颗棋子特别强大,而是让整盘棋按照他的意志走。偶尔丢一两个子,甚至让某个子吃点亏,只要大局可控,都没关系。”

李念安皱眉:“那我们呢?我们李家在棋盘上是什么位置?”

李宇轩看着他,目光复杂:“我们是校长手里的最后的牌”。

“所以您让我保存实力?”李念安问。

“不仅仅是保存实力,”李宇轩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儿子,“是要让你明白,在这个棋盘上,光会打仗是不够的。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赢,什么时候……甚至要懂得输。”

他转过身,灯光从背后照来,脸隐藏在阴影中:“江城这一仗,必定惨烈。第五军要打好,但不能打光。这中间的尺度,比打仗难多了。”

李念安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教他兵法、带他骑马射箭的父亲,变得有些陌生。那个父亲是纯粹的军人,而眼前这个……更像是政客。

“您变了。”李念安低声说。

李宇轩笑了,那笑声里有一丝苦涩:“不是我变了,是你终于开始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你以为打仗就是两军对垒?错了,打仗只是政治的延伸。台儿庄为什么能赢?因为政治需要一场胜利。徐州为什么必须失守?因为政治需要保存嫡系力量。现在江城为什么必须守?因为政治需要向国内外展示决心。”

他走回书桌旁,重新坐下:“你以为共和那边就单纯?他们内部没有斗争?我告诉你,张国为什么出走?就是因为斗输了。哪里都一样,有人就有斗争,有权力就有博弈。”

李念安想起刚才的话题:“您刚才说,戴雨浓在特高科安插了人。我们这边呢?我们在那边……”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李宇轩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有。但不多,也不深。共和的组织太严密,他们的党员审查,比我们这边严格十倍。而且……”他顿了顿,“他们有一种我们这边没有的东西。”

“什么?”

“信仰。”李宇轩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复杂,“真正的信仰。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是真的相信他们那套主义能救华夏。这种人,你用金钱收买不了,用威胁吓不倒。所以我们的眼线,最多只能到中层,核心层……进不去。”

李念安想起在台儿庄外围接触过的那个地下党联络员“青石”。那人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手上有厚厚的老茧,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当时“青石”递给他情报时只说了一句:“为了抗战。”没有要求回报,没有提任何条件。

“所以他们能拿到真情报,我们这边……”李念安没说下去,但意思到了。

李宇轩点头:“我们这边,情报往往成了交易品,成了晋身之阶。戴雨浓为什么能在我和校长身边来回游走。不是因为他能力多强,而是因为他能把情报变成校长的武器,打击政敌,巩固权力。”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李念安面前:“看看这个。”

李念安打开文件,是一份人员名单和简要背景,大约二十多人,分布在江城各个部门,从军政部到后勤委员会,甚至有两个在第五战区的参谋部。

“这是……”

“可能被那边渗透的人,”李宇轩平静地说,“也可能只是思想左倾。我让人整理的。”

李念安迅速浏览,发现有几个名字他认识,都是颇有才华的年轻军官。他抬头看父亲:“您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李宇轩收回文件,放回抽屉,“只要他们不危害抗战大局,不泄露军事机密,就让他们去。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他们,传递一些我们想让那边知道的消息。”

这话让李念安彻底震惊了。他看着父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您这是……”

“这是政治,”李宇轩打断他,“政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你好我好的兄弟情义。政治是计算,是权衡,是在各种可能中选择最有利的那条路。”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资治通鉴》,翻到某一页:“司马懿为什么能成功?不是因为他最能打,而是因为他最会等,等时机,等对手犯错,等天下有变,等对手都没了。”

他合上书,放回书架:“我们现在也要等。等日本人犯错误,等国际形势变化,等……时机的到来。”

李念安想起父亲之前提过的南洋计划。当时他觉得那只是父亲未雨绸缪的退路,现在看来,那可能是整个李家未来战略的核心部分。

“南洋那边……”他试探着问。

李宇轩走回书桌,从另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地图。不是华夏地图,而是一幅南洋群岛的详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做了许多标记。

“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快要不行了,”李宇轩手指点在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的位置,“英国人在马来亚也焦头烂额。南洋的华人有多少?七八百万总是有的。他们有钱,有产业,但缺保护,缺组织。”

他抬起头,看着儿子:“如果我们能在那里建立根基,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控制一些关键资源……将来无论国内局势如何变化,我们李家都有立足之地。”

李念安看着地图上那些陌生的地名:巨港、坤甸、马辰、山打根……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深谋远虑。

“但这需要钱,需要人,需要时间。”他说。

“钱我有一些,”李宇轩平静地说,“这些年,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拼命捞钱,但也有一些积蓄。更重要的是,我在魔都、香港有一些关系,可以做贸易。人……可以从国内带,也可以在当地招募。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收起地图,重新锁进抽屉:“所以国内这盘棋,我们既要下,又不能把所有筹码都压上。第五军是你的根本,要带好,但也要懂得保全。江城这一仗,我会尽量为你争取相对安全的位置,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最终还要靠你自己。”

李念安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父亲深沉算计的震撼,有对自己命运被如此精密安排的些许抗拒,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如果……”他犹豫了一下,“如果将来,共和真的赢了,我们去了南洋,那算什么?逃兵?军阀?”

李宇轩看着他,眼神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算什么不重要,活下去才重要。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将来共和赢了,他们会说我们是反动军阀、逃亡官僚。如果国民党赢了,我们会是开拓海外、宣扬国威的功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在南洋站稳了脚跟,有了足够的实力,我们甚至可以是……”

他没说下去,但李念安懂了。那个没说完的词是——王。

李宇轩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一点。“明天你就要出发去九江了,”他说,“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你是我的儿子,我必须说。”

李念安坐直身体。

“战场上,保命第一。不要学那些动不动就‘与阵地共存亡’的傻瓜。阵地丢了可以夺回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对共和,可以接触,可以利用,但不要相信,更不要靠拢。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我们不是一路。”

李念安默默听着,每一条都记在心里。他知道,这是父亲几十年宦海沉浮、枪林弹雨中总结出的生存法则。

“我都记住了。”他说。

李宇轩看着他,眼神中终于流露出属于父亲的柔和:“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李念安站起身,立正,向父亲敬了一个军礼。这个礼,敬的不仅是父亲,更是一个即将走上血腥战场的军人对家人的告别。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手碰到门把手时,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念安。”

他回头。

李宇轩站在台灯的光晕里,身影显得有些孤独:“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是我李宇轩的儿子。我们李家人,可以输,可以败,但脊梁不能弯。”

李念安重重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书房里,李宇轩独自站了很久。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长江在远处流淌,看不见,但能听见水声。

他从怀里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年轻时的他抱着幼年李念安。照片已经泛黄。

“这个时代啊……”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