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的三根手指还停在半空，阿拾张着嘴，话卡在喉咙里。
陈石已经冲了出去。
他蹲下的时候动作很轻，脚尖先落地，膝盖微弯，像是怕惊扰什么。那块浮出地面的石头还在渗暗红纹路，像干涸前的最后一滴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又摸出一截炭笔，准备拓下上面的字。
“别碰！”姜小葵终于喊出声。
可太迟了。
陈石右脚往下一沉，整块地砖陷下去三寸。他整个人僵住，抬头看姜小葵，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轰！
阵法中心炸开，泥土翻飞，碎石砸在人脸上生疼。阿拾抱头就滚，锅铲脱手飞出，插在两步外的土里。三名弟子全被气浪掀翻，其中一个撞上残破石碑，闷哼一声趴在地上没动。
妖兽出来了。
它从地缝里爬得不快，像刚睡醒的野狗，晃着脑袋，抖掉身上的泥块。但它每动一下，地面就裂一道口子。它的皮是黑的，不是毛也不是鳞，像烧过的铁壳贴在肉上。背上十七根刺一根根竖着，最前面那根断了，茬口歪斜，像是被人生生掰断的。
它抬头，嘴咧到耳根，牙一层叠一层，最里面那排还在长，嫩白的新牙顶着旧牙往外挤。
“这玩意儿吃啥？”阿拾趴在地上问。
没人回答。
姜小葵站了起来，左手甩出三道金符，贴在三个弟子背后。他们立刻翻身坐起，脸色发白，但都按平日训练的位置站好。
“七星缚灵阵，主位归我。”她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三人点头，一人抽出短刀插进土里，刀柄缠着黄布条；另一人双手结印，掌心朝天；最后一个咬破指尖，在额前画了一道。
妖兽盯上了他们。
它不动的时候像个雕像，一动起来整个山道都在震。它前爪抬起，落下，地面就塌一块。爪子上有铁链残段，锈得发渣，随着步伐哗啦响。
阿拾爬过去把锅铲拔出来，双手抱着，嘴里开始念：“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铲面亮了一下，又灭了。
他皱眉，“咋不灵？”
“阴气太重。”姜小葵盯着妖兽，“你那点仙气压不住。”
“可我紧张。”阿拾说，“一紧张就想说这个。”
“那就说。”她握紧剑柄，“但别指望它给你炒饭。”
妖兽忽然停下。
它歪头看了看姜小葵，又看了看阿拾，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水烧开了冒泡。然后它张嘴，不是吼，是说话。
“我也要活。”
声音沙哑，像是从井底传来。
所有人都愣了。
刚才石头上的字，是它写的？
“它能说话？”阿拾回头问。
“废话。”姜小葵没看他，“你刚才没听见？”
“我不是说这个。”阿拾挠头，“我是说……它为啥要说这个？”
妖兽又动了。
这次它没冲过来，而是用一只前爪在地上划。泥土翻开，露出下面一层青石板，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它爪尖点在其中一个符号上，重复划了三遍。
那个符号，和姜小葵腰间玉佩背面的一模一样。
“它认得？”弟子中有人低声问。
“不止认得。”姜小葵眯眼，“它在求我们看懂。”
妖兽收回爪子，慢慢坐下，像条守门的老狗。它看着他们，眼睛红得发紫，却没有杀意。
阿拾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咱要不要……听听它想说啥？”
“你疯了？”另一个弟子低吼，“它刚从地底下钻出来，你还想跟它唠嗑？”
“它要是想杀我们，刚才就动手了。”阿拾往前走了一步，“再说了，它都说了‘我也要活’，这话听着也不像坏蛋。”
“坏蛋也不会说自己是坏蛋。”那人反驳。
“那你是不是坏蛋？”阿拾转头问他。
“我当然不是！”
“你看，”阿拾摊手，“所以坏蛋都说自己不是坏蛋，那真正说实话的，反而可能是好人。”
“它不是人！”那人指着妖兽。
“它也没说自己是人。”阿拾耸肩，“它就说它也要活。”
姜小葵没说话。她盯着妖兽额头上的断角，那里有一圈旧伤，结着厚厚的痂。她忽然想起大长老说过的话——千年前镇压北境邪祟时，有一头护阵灵兽战死，角断于阵心，尸骨封入地脉。
难道……
妖兽缓缓抬起爪子，不是攻击，而是指向自己胸口。那里有块骨甲裂开了，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一点金色。
“那是……”阿拾瞪眼。
“食箓之光。”姜小葵低声说。
“啥？”阿拾扭头，“我的锅铲也能发那种光？”
“不是锅铲。”姜小葵盯着那点金光，“是荒诞仙气。”
阿拾愣住，“它……它也信那句话？”
妖兽点点头。
真的点头了。
然后它张嘴，一字一顿：“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空气静了一瞬。
阿拾差点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信的？”
妖兽不答，只用爪子继续指胸口。那点金光更亮了些，照出裂缝里缠着的一缕黑丝，正一点点往心脏方向钻。
“它被污染了。”姜小葵明白过来，“有人用九墟之气种进它体内，靠吞噬妖力维持封印。它撑不住了，才破土而出。”
“所以它不是逃，是求救？”阿拾声音低了。
妖兽再次点头。
姜小葵看向身后三人，“你们怎么看？”
“它要是真被控制，现在早就扑过来了。”陈石抹了把脸上的灰，“而且……它知道玉佩的符文。”
“可万一这是陷阱呢？”另一人犹豫，“黑风寨会不会设局？”
“黑风寨的人不会写字。”阿拾认真说，“我见过他们留的标记，全是叉和圈，连自己的名字都画不像。”
几人沉默。
妖兽坐在地上，尾巴轻轻摆了下，像是等他们商量完。它的眼神居然有点无奈，仿佛在说：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啰嗦。
阿拾忽然笑了。
他走到妖兽面前，举起锅铲，清了清嗓子。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他大声说。
铲面亮了。
金光洒在妖兽胸口的裂缝上，那缕黑丝猛地一缩。
妖兽睁大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像是舒服，又像是痛。
“有效！”阿拾回头喊，“它怕这个！”
姜小葵快步上前，右手按在锅铲上，左手贴向妖兽胸口。鎏金战甲顺着她手臂蔓延，掌心涌出一股暖流。
“再来一遍。”她说。
阿拾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
妖兽跟着开口：“——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两人声音重叠，锅铲光芒暴涨，金光照透骨甲，直射入内脏深处。
黑丝剧烈扭动，发出滋滋声响，像雪落在热铁上。
妖兽仰头，没有吼叫，而是笑了一声。
笑声沙哑，却带着解脱。
金光持续了七息，然后骤然熄灭。
锅铲咔的一声，裂痕从柄部延伸到铲面中央。
阿拾低头看，“坏了？”
姜小葵伸手接过，触感温热，裂痕边缘泛着金边，像是被重新焊过。
“没坏。”她说，“是升级了。”
妖兽站了起来，虽然腿还有点抖，但眼神清明。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又看了看姜小葵，忽然单膝跪地，前爪撑地，头低了下来。
“它干嘛？”阿拾傻眼。
“认主。”姜小葵轻声说，“它认我当圣女了。”
“那你是不是该给它起个名字？”阿拾笑嘻嘻问。
“闭嘴。”姜小葵瞪他一眼，“它比你懂事。”
妖兽抬起头，看了阿拾一眼，忽然张嘴。
一口热汤泼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