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范围扩大的证据,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地拍打着陆沉日益孤立的认知岛屿。老周的座钟,麦克报告的通讯干扰,还有他自己身体感知到的那次空间“摇晃”……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时间弹性”的扰动正在成为这片区域,甚至更广阔范围内,一个客观存在的背景噪音。
然而,与这日益明显的异常形成尖锐对比的,是周围人那堵看似密不透风的、名为“正常”的墙。
林薇依旧在准备晚餐,哼着歌,对几分钟前那次让挂钟秒针颤抖的“摇晃”毫无所觉。她甚至心情颇好地谈论着周末或许可以去郊外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仿佛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根基依旧稳固如磐石。
老周在抱怨完他那“需要保养”的座钟后,很快就沉浸在了一本关于拿破仑战争的新书里,之前的困惑似乎已被抛诸脑后。
街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为生活奔波,脸上挂着与往日无异的、或疲惫或匆忙或悠闲的表情。
陆沉站在书店门口,望着这片熙攘的景象,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将他紧紧包裹。他像一个被隔绝在透明玻璃罩里的人,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一切,能听到所有的声音,却无法让外面的人理解,他们所立足的这片土地,正在发出怎样危险的呻吟。
他需要确认。最后一次确认,是否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这清醒的噩梦里。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在厨房切菜的林薇。他选择了一个看似随意的话题,作为试探的切入点。
“刚才……好像感觉房子稍微晃了一下?”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带着点不确定,“是不是附近有工地施工,或者重型卡车经过?”
林薇切菜的动作甚至没有停顿,头也不抬地回道:“有吗?我没感觉到啊。可能是风吹的?或者是你错觉吧,最近你精神压力太大了。”
她的回答自然流畅,没有任何迟疑,仿佛他刚才说的只是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陆沉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死心,又走到柜台边,拿起那个与老周家里同款的、作为装饰的普通电子钟(非原子钟),假装调整时间。
“咦?这个钟好像也有点不准了,”他皱着眉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感觉比手机时间快了几秒。”
刚好一位熟客进来结账,听到他的话,随口笑道:“陆老板,你也太较真了,这种几十块的电子的钟,有点误差很正常啦,不用那么精确。”
连这种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偏差”,在他人眼中也只是“正常”的范畴。
最后,他打开了书店里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整点新闻的频道。他记得很清楚,在“事件 beta”发生前后,这个频道的主播声音曾出现过一次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颤音和重复,像是信号被某种东西干扰了一瞬间。
“听众朋友们,欢迎收听整点新闻,接下来关注国际局势……”主播的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任何异样。
陆沉看向林薇和那位顾客,他们都对这“正常”的新闻播报毫无反应。
他关掉了收音机。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旁敲侧击,得到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在这个看似共享的现实里,他是唯一一个听到了背景噪音、看到了墙壁裂缝的人。其他人,要么完全感知不到,要么将那些细微的异常,合理化为了可以接受的“偶然”或“错觉”。
陈博士的理论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他人认知或被‘弹性’场轻微扭曲,属被动适应。”
他现在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这不是共谋,不是欺骗,而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系统性的认知隔离。他因为曾是能量的核心,是强烈的“共振点”,所以无法被“弹性场”完全“校准”,被迫保留着这份清醒。而其他人,则在“弹性”那温和而持续的影响下,认知被悄然扭曲,被动地“适应”了这正在病变的现实,将其视为了新的“正常”。
他再次成为了孤岛。
就像在那三百六十五次循环里一样。
只是这一次,囚禁他的不是重复的日期和注定的死亡,而是这份无人理解、无人共享的、关于现实正在崩塌的清醒。
他默默地回到地下室,主控台上,各个传感器的数据流依旧在无声地诉说着异常。“弹性脉动”的事件日志还在不断增加。这些冰冷的、客观的数据,此刻成了他唯一能够确认自身清醒、确认危机存在的盟友。
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份几乎要将灵魂压垮的孤独。
只有他察觉。
只有他记得那些被抹除的杯子。
只有他经历了那局部的循环。
只有他听到了规则的回声。
也只有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不断扩散、不断加剧的危机,做出那个可能关乎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他知道,他不能再期待任何人的理解或援助了。
前往“原点”,将是他一个人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