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九冥带回“墨玉菇”的第七天,常天龙将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炼药室里已经整整七十二个时辰。门外,胡老三来回踱步,脚下泥土被踩出一圈深深的凹陷。几位救苦堂的年轻药师端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眼睛熬得通红,却没人愿意离开。
“常大爷已经三天没出来了。”一个年轻的人族药师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担忧,“那墨玉菇的魔气那么重,万一……”
“别胡说!”旁边的妖族药师打断他,这是只化形还不完全的狸猫妖,耳朵紧张地竖着,“常大爷道行高深,肯定有把握。”
胡老三停下脚步,望向那扇用破木板拼凑的门。他能感受到门后隐约传来的灵力波动,时强时弱,有时平稳如深潭,有时激烈如沸水。他知道常天龙在冒险——用自己深厚的修为作为熔炉,以毕生医药知识为引,试图驯服那来自魔气污染之地的剧毒之物。
第四天清晨,门开了。
常天龙走出来时,胡老三几乎没认出他。这位素来沉稳威严的常家大爷,此刻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青黑色纹路若隐若现,那是强行压制魔气反噬留下的痕迹。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但那双蛇瞳却亮得惊人。
“成了。”常天龙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他举起手中的玉瓶时,手却稳如磐石。
玉瓶是半透明的,里面装着一种奇特的粉末,黑中透着幽蓝的光泽,像是将深夜的天空研磨成了细沙。更奇异的是,这粉末在瓶中缓缓流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墨玉镇元散。”常天龙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对魔气侵蚀本源之伤有效,尤其适合那些在魔灾中伤了根基、灵力不断流失的兄弟。”
胡老三接过玉瓶,手竟然也在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魔灾之后,北境有成千上万的修士和妖族战士,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与魔物血战,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被魔气侵蚀了修炼根基。这些人每天都在感受着自己力量的流逝,如同看着生命从指缝间溜走。很多人因此陷入绝望,甚至选择自我了断。
而现在,这一小瓶粉末,可能就是扭转这一切的开始。
“试过了吗?”胡老三问,声音干涩。
常天龙点头:“用我自己的灵力模拟了三种不同程度的魔气侵蚀,都有效。但需要配合特殊的心法引导药力,而且……”他顿了顿,“材料太难得了。灰九冥带回的那几株墨玉菇,只炼出这一瓶。”
“那就去找更多!”一个清脆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看到灰九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群外。他看起来比几天前更憔悴了,左臂缠着新鲜的绷带,脸上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但他的眼睛却燃烧着某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既然知道这东西有用,我就算是挖遍北境每一寸被魔气污染的土地,也要找到更多的墨玉菇!”灰九冥大步走来,从胡老三手中小心地接过玉瓶,仔细端详,“常大爷,这药怎么用?用量多少?有什么禁忌?”
常天龙详细解释着,周围的药师们赶紧拿出简陋的竹简记录。很快,一支由灰九冥亲自带领的、专门搜寻特殊变异药材的小队成立了。他们的目标明确:寻找那些在末法环境和魔气影响下诞生的新药材,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古怪、多么不祥。
与此同时,墨玉镇元散被谨慎地用于临床。第一位试用者是一位人族修士,名叫赵铁山,曾是一名金丹期剑修,在守护灵矿的战斗中被高等魔物的魔血溅入丹田。三个月来,他的修为从金丹一路跌落到筑基初期,每天都在承受灵力溃散的痛苦。
服药的过程极为谨慎。常天龙亲自护法,胡老三调集了救苦堂目前能找到的所有净化符箓和安神香。赵铁山盘坐在简单的净室中,服下那幽蓝黑色的粉末。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一刻钟后,赵铁山的脸色开始变化,从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围观的药师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甚至忍不住想上前打断。
“等等。”常天龙抬手阻止,他的蛇瞳紧紧盯着赵铁山周身灵力的流动。
又过了半刻钟,赵铁山体表的青黑色开始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但确确实实是正常的红润。他睁开眼睛,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渐渐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
“停……停了……”赵铁山的声音哽咽,“灵力的流失,停下来了!”
净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虽然墨玉镇元散没能恢复赵铁山失去的修为,但它阻止了根基的进一步恶化。这意味着,像他这样的伤者,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了重新修炼的可能。
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救苦堂的所有据点,又传向更远的地方。那些原本已经放弃希望、在绝望中等死的伤者,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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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镇元散的成功,带来的不仅是医学上的突破,更是一种观念上的颠覆。
在救苦堂新设立的“医药研习会”上,常天龙对所有药师说:“我们都习惯了用‘纯净’的灵药,追求‘无暇’的丹方。但末法时代,天地已变。如果我们还固守着过去的条条框框,就等于自己关闭了求生的大门。”
他指着桌上摆放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样本:有在雷击过的焦土中生长的血色蕨类,有在废弃魔巢附近发现的会发光的苔藓,有从魔化妖兽骸骨旁采摘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紫色小花。
“这些,在过去的药典里,要么被列为‘无用’,要么被标记为‘有毒’。但现在,”常天龙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要重新认识它们。末法环境催生了它们,它们也必然适应了末法环境。这其中,很可能就藏着对抗末法之劫的钥匙。”
研习会的气氛被点燃了。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流派的药师们开始热烈讨论,交换彼此的知识。一位年迈的人族药师分享了他从祖传笔记中看到的、关于“浊气中生长的草药特性”的记载;一位妖族药师讲述了他们部落世代相传的、利用各种“毒物”以毒攻毒的治疗方法;甚至有一位曾在魔灾中被俘、侥幸逃回的修士,颤抖着说出了他在魔物营地观察到的、魔物如何利用某些变异植物疗伤的情形。
这些碎片化的知识,在过去可能因为门户之见、种族隔阂或单纯的忽视而被埋没。但现在,在生存的压力下,在救苦堂“万灵共生”理念的引导下,它们被汇集在一起,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胡老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下令在每一个救苦堂据点设立“新药发现记录点”,鼓励所有药师、采药人、甚至普通民众,只要发现任何不寻常的植物、矿物或其他材料,都可以前来记录其特征、发现地点和可能的作用。救苦堂会给予微薄的奖励——可能是一小袋粮食,可能是一件干净的衣物,也可能是学习基础医术的机会。
同时,胡老三还推动建立了“药效验证流程”。任何被上报的新材料,都会由至少三位不同背景的药师分别进行初步检测,记录其特性。如果被认为有潜在价值,则进入更严格的动物试验和有限的人体试验阶段——当然,后者必须完全自愿,且救苦堂会承担全部风险和责任。
这套看似粗糙的体系,却运转得异常高效。短短一个月内,救苦堂就收到了超过两百种新材料的报告。其中大部分确实无用甚至有害,但也有十几样显示出了特殊的药用价值。
比如,在新生屯附近沼泽中发现的一种“泥沼灯笼草”,它的汁液对治疗因污浊灵气引发的皮肤溃烂有奇效;又比如,从一种变异蝙蝠粪便中提取的结晶,能够短暂增强低阶修士在污浊环境中的灵气感知能力。
这些发现可能微不足道,但积累起来,却是在为北境的生灵在末法时代中蹚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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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救苦堂的医药研究取得突破的同时,胡老三开始将目光投向更深层的问题:如何建立一种可持续的、符合“万灵共生”理念的新秩序。
魔灾后的北境,传统的权力结构和资源分配方式已经被彻底打碎。大宗门损失惨重,小型势力要么覆灭,要么苟延残喘。而救苦堂因为在救援中不分种族、不计代价的付出,赢得了超乎想象的威望和信任。胡老三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夺取权力,而是建立一种全新的、更公平的生存方式。
他首先从救苦堂内部开始改革。
在一个傍晚,胡老三召集了所有救苦堂的核心成员和各个据点的负责人。会议地点依然简陋,但这次人数多了许多,棚子不得不扩建,甚至有些人只能站在外面听。
“兄弟们,姐妹们,”胡老三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地直接,“咱们救苦堂现在摊子铺得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杂。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有什么事都得找我和常大爷、灰九冥点头,那咱们迟早得累死,事情还办不好。”
下面有人低声笑起来,但更多的是认真聆听。
“所以,我琢磨了一套新的法子。”胡老三拿出几块粗糙的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图示,“咱们把救苦堂的活儿分成几大块:医药研发和救治,这一块常大爷总负责;药材搜寻和采集,灰九冥总负责;后勤保障和资源分配,我暂时管着;还有人员培训、对外联络、据点建设等等,都需要专门的人来管。”
“我的想法是,每一大块下面,设几个‘执事’,由大家推选或者自荐产生。执事对自己的那块负责,有决定权,只需要定期向总负责人汇报。而每个据点的日常事务,由据点的‘主事’决定,除非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问题,否则不需要事事上报。”
这套分权、授权的思路,在过去的修行界并不常见。传统的宗门或家族,往往强调集权和等级。但在末法时代,信息传递困难,资源极度分散,过度的集中管理反而会降低效率。
更关键的是,胡老三在制度设计中,刻意淡化了种族和出身的界限。
“推选执事和主事,只看三点:一是有没有这个能力;二是有没有这份责任心;三是不是真心认可咱们‘万灵有苦,吾辈当救’的堂训。”胡老三环视众人,目光特意在一些妖族和人族面孔上停留,“至于你是人是妖,以前是哪个门派,救苦堂不问,也不在乎。”
这番话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座的有曾经的小宗门长老,有妖族部落的祭司,有散修,甚至有几个是魔灾前地位低下的凡人医师。在过去,他们之间有着清晰的界线,几乎不可能平等共事。
但经过魔灾的生死考验,经过在救苦堂并肩作战的日子,这些界线已经模糊了许多。
灰九冥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老胡说得对!咱们寻药队里,人族兄弟的眼神好,能发现远处山崖上的草药;妖族兄弟鼻子灵,能闻出地下埋着的药根。各有所长,互相配合,才能找到更多药!要是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那趁早散伙!”
一位曾经是小宗门药堂管事的人族老者也颤巍巍地开口:“老朽……赞同。魔灾之中,救我性命的是妖族的兄弟;而我用毕生所学治好的第一个重伤员,是凡人铁匠。既如此,还有什么门户种族之见可坚守?”
经过热烈讨论,救苦堂的第一套管理体系正式确立。它粗糙,不完善,但有两个核心原则:一是“因事设职,量才任用”;二是“万灵平等,唯德唯能”。
这套原则很快从救苦堂内部,蔓延到救苦堂与外部的关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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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屯成了新秩序的第一个试验田。
这个由幸存者自发建立的聚居点,已经发展到了近五千人的规模。除了最初的核心区域,周围又陆续建起了新的棚户区,开垦了更多的土地。问题也随之而来:如何分配有限的居住空间?如何分配从救苦堂获得的药品和粮食?如何处理日益增多的纠纷?
新生屯的老族长再次找到了胡老三。
“胡先生,屯子里最近有些不太平。”老族长眉头紧锁,“为了争离水源近的那块地,张姓和李姓的人差点打起来;救苦堂上次发下来的药品,有人嫌分得少,闹到了我这里;还有几户外来的流浪者,想进屯子,但屯里有些人不同意,怕他们带来麻烦……”
胡老三耐心听完,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老族长,您觉得该怎么处理?”
老族长苦笑着摇头:“若是以前,凭我这张老脸,还能压一压。但现在人多了,心思也杂了。光靠一个人说了算,迟早要出大事。”
胡老三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咱们得立规矩。不是一个人定的规矩,是大家共同认可的规矩。”
三天后,在新生屯中央的空地上,召开了屯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公议大会”。胡老三亲自到场,但他不是来发号施令的,而是作为见证者和建议者。
老族长向所有能到场的屯民说明了当前的问题,然后说:“今日,咱们不搞一言堂。屯子里的大事,关系到每个人,就该听听每个人的想法。咱们立几条规矩,以后照规矩办事。”
起初,场面有些混乱。大家七嘴八舌,各执己见,争吵声此起彼伏。但胡老三没有打断,只是让老族长安排人把各种意见记录在木板上。
争论了整整一个下午,几条最基本的规则逐渐清晰起来:
第一,关于土地分配——以家庭为单位,按人口数量公平分配;优先照顾有老人、孩子、伤残者的家庭;新开垦的土地,谁开垦,谁有优先使用权,但三年后需按比例缴纳部分收成作为屯子的公共储备。
第二,关于救苦堂发放的物资——建立公开的登记册,记录每户人口和特殊情况(伤病、怀孕等);物资分配按需进行,由屯民推选的五位“公正人”监督执行;任何人如对分配有异议,可向公正人申诉。
第三,关于新成员接纳——设立三个月的“观察期”,新来者需遵守屯规,参与公共劳动;观察期满后,由全体屯民投票决定是否正式接纳。
第四,关于纠纷调解——成立“调解组”,由屯民推选三位德高望重者担任;小事由调解组裁决,大事提交公议大会决定。
这些规则写下来时,许多屯民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他们大多是凡人,一辈子习惯了被上位者统治,习惯了听命行事。而今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关于自己生活的规则,自己也有发言权,甚至决定权。
“这……这真的能行吗?”一位中年农妇怯生生地问。
胡老三站起身,走到场地中央。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疲惫但坚毅的脸上。
“行不行,得试了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如果还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等着别人来管,等着别人来救,那在北境现在这种光景下,大家迟早都得完蛋。”
“王青城府主当年创立万灵府,提出‘万灵共生’,不是说要让谁来统治谁,而是希望所有生灵,无论强弱,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互相扶持,共同活下去。现在府主沉睡,魔灾刚过,末法时代又至,正是践行这个理念的时候!”
他环视着那一张张或迷茫、或期待、或怀疑的脸:“新生屯,是北境万千幸存者聚居点中的一个。你们今天在这里尝试建立的,不仅仅是如何分粮分地的规矩,更是一种新的活法——一种不依赖某个强者庇护,而是靠自己、靠邻里、靠所有愿意遵守共同规则的人团结起来的活法。”
“如果你们成功了,这个法子就能推广到其他屯子,推广到整个北境。到那时,就算没有府主,没有大宗门,北境的生灵也能自己站稳脚跟,自己找到出路!”
这番话点燃了某种东西。人们眼中开始闪烁的不再只是生存的挣扎,还有了一种更深沉的光芒——那是尊严,是希望,是作为自己命运主人的自觉。
公议大会选出了第一批“公正人”和“调解组”成员。有趣的是,当选者中,有人族老农,有妖族工匠,甚至有一位因伤退役的人族修士和一位懂得草药的凡人老妇。这种跨越种族和身份的搭配,本身就是对新秩序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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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屯的经验很快通过救苦堂的据点网络传播开来。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聚居点开始尝试类似的自洽模式。当然,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有些地方,旧有的宗族势力或残存的小型修士团体试图把持权力,将“公议”变成形式;有些地方,不同种族之间积怨未消,难以真正合作;还有些地方,人们习惯了被支配,不敢或不愿承担责任。
救苦堂的各个据点主事,这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不再是简单地发放物资,而是成为新秩序的推动者和指导者。他们组织交流,让成功的聚居点分享经验;他们调解矛盾,耐心解释新秩序的意义;他们以身作则,在救苦堂内部率先践行平等、协商的原则。
在这个过程中,鬼谷子领导的万灵府联盟也给予了支持。联盟正式发布通告,承认各聚居点依照“公平、自愿、协商”原则建立的自洽组织的合法性,并承诺保护其不受外部势力强行干涉。同时,联盟也开始改革自身的资源分配方式,更多考虑各聚居点的实际需求和人口比例,而不仅仅是其武力强弱或过去的影响力。
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正在北境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悄然萌芽。它不是由某个英雄或强者自上而下强加的,而是在生存压力下,由无数普通人、低阶修士和妖族从底层自发探索、逐渐形成的。
它的核心很简单:在无法依赖天地灵气、无法依赖强大庇护者的时代,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彼此;而要让彼此真正能够依赖,就需要共同的规则和公平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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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在救苦堂总部新修建的“百草厅”前,举行了一场简单的仪式。
百草厅是一座朴实无华但坚固宽敞的建筑,由新生屯和其他几个聚居点派来的工匠共同建造。它将成为救苦堂新的医药研发和培训中心。而今天,这里将迎来第一批特殊的学生。
胡老三、常天龙、灰九冥站在厅前,看着眼前排列整齐的三十六名学员。他们中有十五岁的人族少年,有刚刚化形不久的妖族孩童,有失去亲人的孤儿,有在魔灾中伤残但渴望贡献力量的成年人。他们来自北境各个角落,种族不同,出身各异,但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渴望。
“孩子们,”胡老三开口,声音温和而郑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救苦堂‘万灵医学院’的第一批学员。在这里,你们将学习医术,学习药草知识,学习如何救治伤患。但更重要的是,你们将学习救苦堂的精神——万灵有苦,吾辈当救。”
他走到队伍前,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你们将来会去各个聚居点,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病患和伤者。有些人可能付不起药费,有些人可能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亲人,有些人的样子可能会让你们害怕。但记住,在伤病和痛苦面前,万灵平等。你们的职责是救人,仅此而已。”
常天龙接着说道:“医学院的课程会很艰苦。你们要学习人族、妖族乃至一些古老种族的身体结构和特性;要掌握数百种药材的辨识和炮制方法;要在最简陋的条件下完成治疗。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让北境的生灵,在这艰难时世中,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灰九冥的发言最简短,也最直接:“我负责教你们野外寻药和生存。我只说一点:出去找药,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迷路,可能会受伤。但想想那些等着药救命的人,你们就会知道,所有的冒险都值得。”
仪式结束后,学员们被带入百草厅。厅内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墙壁上绘制着巨大的北境地图,标注着各个聚居点和已知的药材分布点;架子上摆放着药材标本,从常见的草药到墨玉菇这样的新发现品种;中央的长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第一批教材——那是救苦堂药师们日夜赶工、用简陋材料制作的图文手册。
与此同时,在百草厅不远处的空地上,另一批人正在忙碌。他们是来自各个聚居点的代表,正在参加救苦堂组织的“新秩序交流会”。人们围坐成圈,分享着自己聚居点在自洽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经验,争论着规则细节,探讨着如何更好地合作。
胡老三站在百草厅的台阶上,看着这两幅景象:一边是专注学习的年轻面孔,代表着未来的希望;一边是热烈讨论的民众代表,代表着当下的实践。晨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因操劳而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却焕发着一种宁静而坚定的光芒。
常天龙悄然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默片刻后说:“这条路很难。”
“我知道。”胡老三点头,“但总得有人走。府主当年播下了种子,现在轮到我们让这种子在寒冬中发芽。”
“你觉得府主醒来时,会认可我们做的这些吗?”灰九冥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难得地问了个深沉的问题。
胡老三想了想,笑了:“府主当年救了我这只老狐狸,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在绝境中还没有放弃同行的弱者。我想,如果府主看到今天这一切——看到这些孩子在学医,看到这些普通人在尝试自己管理自己,看到北境在废墟中重新长出希望——他应该会欣慰吧。”
三人并肩站立,不再说话。百草厅内传来学员们琅琅的诵读声,那是救苦堂的堂训;空地上,讨论的声音热烈而充满生机。
远处,灵脉核心所在的山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腹深处,王青城指尖的微动,眉心的轻蹙,已经越来越明显。而山外,一个基于平等、互助和规则的新秩序,正在他沉睡的土地上,顽强地扎根、生长。
末法时代的阴霾依旧浓重,但在这阴霾之下,星火已然点燃。它们或许微弱,却彼此呼应,终将燎原。